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三十八章 忠貞見疑(下)

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三十八章 忠貞見疑(下)

在渺無人煙的官道旁邊,一片鬱鬱蔥蔥的小樹林之後,清澈見底的小河流蜿蜒而出,這片小樹林十分稀疏,一條可容一輛馬車行走的道路深入林中,林外掛著酒幌,一眼就可以看到林中隱隱有四五間寬闊的茅屋,門上也插著酒旗,這裡想必是旅客中午打尖的好去處。雖然是戰亂時節,可是林中酒香隱隱,看來生意沒有停業,不過說來也並不奇怪,這裡並不是雍軍進軍的主要方向,所以很多人的生活仍然是一如往常,只不過多了些許忐忑不安罷了。平民百姓就是這般,只要不是刀斧臨頭,就得照常營生,否則這一年生計可如何支撐。

段無敵已經換上了行路旅人的便裝,外面罩了披風,頭上戴著頂信陽斗笠,這種斗笠乃是行道中人常備之物,遮風避雨,頗為方便,四面有垂紗的可以遮掩面貌,北漢境內春秋風大,就是男子也很喜歡用來遮擋風塵。他一路疾馳,顧不得愛惜馬力,這一帶雖然雍軍尚未駐兵,但是有不少斥候常常往來,他也只能盡量避開罷了,此刻他心中不免凄惶,埋頭趕路,盡量讓自己無心去感嘆前路茫茫。看看天色,已經快到午時,他覺得有些睏乏,座下戰馬身上也是汗水涔涔。他不由向遠處張望,一眼看見路邊的酒旗,他心中一動,自己匆匆而出,乾糧也沒有準備,不如進去休息一下,順便購些乾糧,裝些村酒,以備路上食用,錯過這裡,前面恐怕很難尋到打尖的所在了。想到這裡,他策馬走入樹林,不多時走到野店門前,只見店門大開,裡面幾張方桌十分潔凈,裡面已經有了幾個客人,坐在最右側的桌子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店主正在笑呵呵地端酒上菜。見到那種閑適的氣氛,段無敵心中一寬,將馬系在店前的樹上,走入店堂,高聲道:「來些好酒好菜,待會兒我還要趕路。」說罷,揀了最左面的桌子坐了,隨手在桌上丟了一塊碎銀。

那店主連忙上前抹桌子,左手靈巧地將銀子籠入袖中,倒上熱茶,熱情地道:「客爺一路辛苦,小店雖然偏遠,可是山珍野味還是有的,還有上好的陳年老酒,客爺稍待。」說罷對著裡面喊道:「小三,快端上好酒好菜。」隨著他的喊聲,一個滿面憨直的青年端著酒菜從裡間走了出來,這個青年二十多歲,虎背熊腰,只是神色呆傻,顯然是智力不足,他傻呵呵地將一盤花生米和一盤豬頭肉放到桌上,又從店房一角的大酒缸里裝了一壺老酒放到段無敵面前,然後就回到裡間去了,接著便聽見鍋鏟作響,不多時,幾個野味小菜端了上來,一桌子葷素俱全,香氣撲鼻。

段無敵只覺得飢腸轆轆,但他警惕仍在,有意無意地向對面看去,只見對面共有四人,上首坐著一個商賈裝束的中年人,似是主人,左右兩人都是保鏢裝束,相貌豪勇,還有一個青衣人背對著自己,雖然看不到相貌,但是發色淺灰,想必是年紀不輕,但見他背影並無蒼老之態,想來應是五十許人,他只用一根玉簪束髮,除此之外再無修飾,身穿青衫,想必是帳房先生一流的人物。略一打量,這些人看上去都不似軍旅中人,確定這些人應該不是追兵,段無敵鬆了一口氣,開始埋頭狼吞虎咽起來。

匆匆離開陽邑,他已經大半天沒有進餐,飢餓交加,吃相也自然難看起來,吃個七八分飽之後,他開始鬆弛下來,這店中的老酒雖然是鄉村野釀,卻是甘冽辛辣,意猶未盡,他又想倒一杯,誰知已經涓滴不剩,他皺了一下眉,忍不住又要了一壺,他平日很少飲酒,非是酒量不好,而是不願貽誤軍機,如今落到這步田地,自然也少了幾分拘束,他連飲數杯,只覺得身上輕鬆了許多,睏乏漸漸消去。酒之一物最能令人意亂神迷,人一鬆懈下來,不由開始胡思亂想,想到自己忠心耿耿,卻落得一個叛逆的罪名,被迫倉皇出走,忍不住悲從心來,酒入愁腸,神色間更是多了幾分悲憤和落寞。渾不知自己情態俱落在對面數人的眼中,那青衣人雖然背對著段無敵,但是一把特製的小銅壺將段無敵的身影映射其中,那人看在眼中,面上閃過悲憐之色。

多飲了些酒,段無敵只覺頭重腳輕,酒意上頭,忍不住高聲吟道:「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這首屈子名篇乃是他生平最愛之作,他雖然不甚通經史,但是對這首《離騷》卻是愛不釋手,倒背如流,他聲音因為多日心中熬煎,不免嘶啞低沉,但是吟來情真意切,令人感嘆不已,吟道「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一句之時,他反覆吟詠,卻是再也吟不下去,拭去淚痕,再次舉杯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只聽有人接著這一句開始吟誦起來,那人聲如金玉,意韻悠長,段無敵聽得入神,住杯不飲,那人吟到「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一句,段無敵心中越發痛楚,直到那人吟道最後一句「亂曰:已矣哉!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的時候,段無敵才突然清醒過來,鄉村野店,商賈中人怎會有人吟誦屈子詩篇,他抬目望去,只見對面仍然是那幾個客人,其他三人都在默默飲酒,想必吟誦之人是那個背對自己之人。

或許是感覺到他的目光,那個灰發人轉身過來,笑道:「在下見將軍痛心疾首,不能吟完整篇,一時見獵興起,替閣下吟誦完全,想必是打擾了將軍飲酒,還請恕罪。」

段無敵心中一跳,這人如何知道自己身份,他仔細瞧去,只見這個灰發人兩鬢星霜,但是相貌卻是儒雅俊秀,丰姿如玉,仍然是青年模樣,而且氣度閑適,令人一見便生出敬慕之心。這人的身影自己竟然有熟悉之感,心中靈光一現,段無敵只覺得口中苦澀非常,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他平靜地道:「段某何幸,竟然勞楚鄉侯親至。」

我對段無敵識破我的身份並不覺得奇怪,畢竟我這種少年白髮的形貌也太容易辨認,扮作商賈和兩個保鏢都是這次隨軍的白道高手,他們身上沒有軍旅中人的氣息,這才瞞過了段無敵的耳目,如今見我身份泄露,立刻站起身護在我身邊,而裡間的門帘一挑,李順緩步走出,在他身後,扮作店主和夥計小三的兩個密諜也恢複了彪悍的神情,店門處更是多了兩個身影,正是蘇青和呼延壽,店外隱隱傳來壓抑的呼吸聲和兵器出鞘的聲音,顯然這一座野店已經成了天羅地網,而段無敵正是網中鳥雀,再無逃生之路。

段無敵心中也明白如今的局勢,事到臨頭,他反而沉靜如山,只是緩緩替自己又倒了一杯酒,舉杯相邀道:「自從侯爺東海復出以來,我軍屢次遭遇挫折,譚將軍、龍將軍先後殉國,石將軍被迫自絕,段某落得一個叛國罪名,卻又落入侯爺陷阱,侯爺智謀果然是驚天動地。只是侯爺乃是千金之軀,為何孤身涉險,若想取段某性命,只需一隊騎兵,或者幾個侍衛即可,何必親臨險地。」最後一句話隱含譏諷,但是他的神色卻是十分冷靜,似乎並未身處陷阱。

我心中沒有絲毫得意,反而有些隱隱的挫敗。我重重布置都是為了逼這個男子出走,從他離開陽邑的一刻,至少有數百人監視他的行蹤,算定了此處必然是他打尖之所,將這裡控制起來等他自投羅網,原本是希望給他一個下馬威,挫折他的心志。可是這個男子縱然是落入我掌中,仍然是這樣平靜淡漠,彷彿早已料到這一幕似的,這樣心志堅定之人,我可以摧毀他的生命榮耀,卻不能摧毀他的意志,心中隱隱有了失敗的預感,我只能暗暗嘆氣,準備不計成敗的試上一試。

微微苦笑一下,我道:「江某雖然設計陷害將軍,卻是因為我料嘉平公主必然不會殘害忠良,不過公主也不能和北漢上下這許多人相抗,只能讓將軍遠走高飛,將軍想要逃脫,只有往東海一行,東海雖然遲早歸附大雍,但是畢竟是一條生路,以姜侯的為人,就是知道將軍的行蹤被他察知,也會裝作不知道。所以江某特意在此恭候將軍,這般用心拳拳,將軍縱不領情,也不應如此冷淡,豈不是辜負在下的誠意。」

段無敵心中電轉,早已想通許多問題,道:「秋四公子原本陷身東海,這一次卻平安歸來,是不是侯爺早料到四公子會來保護段某性命?」

我心中暗贊,這人一針見血,說破我的心思,道:「不錯,從前我將玉飛軟禁在東海,只因他已是先天高手,我不想他參與此戰,不過如今大局已定,我尚有用他之處,所以特意將他請回,不過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將軍,否則至少他還要在東海呆上半個月。玉飛性情中人,昔日石英之事,他也身涉其中,我以此事冤枉將軍,別人縱然不相信將軍忠義,玉飛斷然不會懷疑將軍叛國,他身份超然,又是獨立特行,就是嘉平公主不得不要加害將軍,他也會出手救助將軍。玉飛雖然行蹤縹緲,難以追蹤,可是畢竟沁州一地可以說已經盡在我軍之手,冀氏拜祭龍將軍,平遙窺視齊王大營,趕赴陽邑救助將軍,我都心中有數。段將軍恐怕不知道,蕭桐奉命前來,以防嘉平公主放你逃生,他本欲追殺於你,就是玉飛攔住了他。」

段無敵目中閃過感激之色,道:「秋四公子救命之恩,段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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