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荷 第三章

偷得浮生半日閑。

「可惜只能偷來半日……」劉名坐在青簾小轎里,揉著自己的脖頸,似乎指尖還在回味那把竹躺椅帶給自己的輕鬆愜意,眼睛半閉著說道:「這江二倒是個人物,說話紋絲不漏,我實在是摸不準望江那邊的意思。前些日子讓易家受了一刀,總得防著他們亂咬,若望江肯讓半窗助我,那就大妙了。」

行走於轎旁的鐘淡言微微皺眉,應道:「很難。」

轎內的劉名無聲笑了笑,隔了陣問道:「樹言今日還在東城盯著他們兩家的賭局?」

「是。」

劉名掀起側簾看著街旁舊時樹上今日新芽,搖頭嘆道:「可惜春光了哉。我看青山多嫵媚,不料青山見我……不如是……姬小野去東都迎北丹來客,什麼時候能回京?」

「國賓往來,駐防儀仗繁複,路上無法行快。沿途又有些江湖人意圖行刺北丹皇子和左相,姬小野全神防備,更是行的小心,想來至少也得四月才能抵京。」

劉名將雙手交攏在自己鼻前,輕輕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

轎子停在宮外,他將雙手從袖中取出,滿面溫和笑容掛著,微佝著身子進了宮門,小碎步跑進御書房,回身小心關上門……卻不知和皇帝說著什麼機密事情,竟還隱隱能聽見爭執之聲,過了良久才出來。他甫一出門,便招手把小冬子喚到了身前。

「請大人安。」小冬子眉眼靜順,看著就讓人舒坦。

劉名擺擺手,忽然肅容道:「現今有件大事要你做。」低頭在他耳邊如此如此說了一番。

小冬子萬料不到,平日里對自己照拂有加的劉大人,居然賣了這麼個千古第一艱險生意給自己,面色頓時白煞起來,手指輕輕抖動,呆了半晌才醒過神來,口舌滯澀問道:「不是小的貪生怕死,只是這有些不敬聖……」

劉名攔住他話頭,冷冷道:「這正是為聖上分憂。」

小冬子直愣愣地看著御花園裡的花花草草,眼神卻始終是集不到一處來,不知腦中在想些什麼,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末了終於咬牙道:「奴婢全聽您吩咐。」

劉名略帶讚賞之意看了他兩眼,道:「雖然有些行險,卻也不一定要掉腦袋,我就不信比你那話兒被割時還難熬。」小冬子一窘低下臉去。

「你本是犯官之後,依著律條凈身脫罪這才入得宮來,想來也是要搏個主子疼惜,光耀門楣。你細想想這兩者皆是犯險之舉,若辦成此事,聖上對你自然會信任倍增,好處自然不會少的。只是……」劉名斟酌了下,還是轉了口氣慢慢說著,「皇上今天心情不大好,你侍侯時多用些心。」擺擺手讓他退了下去。

小冬子屁顛屁顛地去服侍皇上了,我們的劉大堂官也還要屁顛屁顛地往慈壽宮裡趕,宮裡硬硬的青磚楞硌著他的腳,道旁的鎏金大缸比他的人還高,缸面上自己模糊的人影像鬼魅一樣地跟著,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於是當他斂神閉氣站在殿門側邊時,胸膛還止不住的一陣陣起伏。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傳來一人的腳步聲,他卻不敢抬頭,直到那人軟綿綿的聲音響起:「劉大人,太后看戲有些倦了,吩咐說,今兒個郡王府的事兒讓您明兒再回,這就跪安吧。」他這才敢直起身來,抬頭便看見溫公公那張看著「溫厚」純良的臉上閃著嗲兮兮的笑容,趕緊堆起笑臉道:「勞煩公公傳話。」

餘光里卻瞧見一架兩人抬的轎子進了宮門,轎上坐著一婦人,看不清面容,轎旁兩個滿臉皮褶子的老太監行走無風……劉名心頭一緊,暗想自己雖然身無內力,但先前只聽得見溫公公一人的腳步,足見這兩個老太監,不止,還有那兩個抬轎的老太監身法可怖……這宮中果然是卧虎藏龍啊。

縱使心中轉過無數念頭,落在溫公公眼裡,劉大堂官也不過是略愣了下,接著便聽見他壓低了的聲音:「溫老公今兒晚上當值不?」

溫公公笑了,賊兮兮地笑著,圓圓的臉上眼睛都眯成了兩彎油乎乎的新月:「劉大人有什麼好照顧?咱家和你說這句,今兒的差事便算了了,若沒事兒就得回那沿牆小屋裡挺屍去。」

劉名微微一笑,輕聲道:「那就勞您送我出宮?那些小太監我懶怠陪他們嘮,出宮路又遠,沒人陪著說話悶得慌。」

溫公公笑的益發香甜,把手一領,連道:「請、請、請!」心知這一聲聲的請便是那一封封白生生的雪花銀亞。

宮裡不比外城,種的都是些常青的植物,就連宮後頭那片萬柳園子里種的也不是尋常柳樹,而是那種極耐寒的花葉柳,若在寒冷冬日裡,宮中風景自然要較別處多一分青色,但放在這大地回春,萬物生長的春天,宮中的這無數株植物卻像是蒙上了薄薄一層灰,看著很是沒有精神,倒遠遠不如宮外生機蓬勃的模樣。

溫公公一路陪劉名走著,一面指指點點,講著此株乃黃揚厥,那裡種的是蜘蛛蘭,此為何種松,彼為何處柏,唾沫星子亂飛著,卻是將劉名旁敲側擊打聽那幾個老太監的話頭全擋了回來。

二人走到一處僻靜所在,劉名終於忍不住了,頓住腳步,眉尖快皺到了一處,冷冷問道:「溫老公,我們交情如何?你盡這般糊弄我。」

溫公公連忙哄道:「不是咱家不肯說,只是這事情在宮中是禁忌,說不得的。」

「溫大嘴!」劉名寒寒道:「你那十四房姨太太是誰給的?你老家那個蠢貨侄兒的官是誰給的?我不指望你感激我,但你存在天祥當的那幾樣玩意兒是從哪個宮裡弄的,難道我會不知?居然在這兒給我一嘴的過場話!」

溫公公被他難得一見的神情嚇了一跳,待聽得他說到天祥當里的寶貝,心尖也不禁顫了一下,趕緊四處望著,見左右無人,連忙低聲說道:「我的好大人亞,您這是要拿咱家腦袋呀?」嘴上哀聲嘆氣,圓圓的臉上眯成縫的雙眼卻是寒芒一閃,陰煞無比。

偏此時,劉名卻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這廢材,隨口唬你幾句就嚇成這樣了。」接著卻閉上嘴,滿面微笑地望著他。

溫公公擦擦額頭,卻發現袖上出不來汗漬,戲是演不下去了,乾脆應道:「我呸!你個殺千刀的,怎麼對我們這些奴才的事情這麼感興趣?不過這事兒真和你講不明白,我也只是聽了些邊角貨。」

「哦?說來聽聽。」劉名挑挑眉毛。

溫公公似在回想些什麼,半晌後說道:「這些老太監好象是太后當年在宮外就收服的手下,好象……好象和廟裡有什麼關係。」接著輕輕扇了自己一個耳光,作後悔狀道:「瞧我這張管不住的大嘴。」

劉名從袖裡取出一張銀票,假意要拉著他自抽耳光的右手,趁勢便將銀票塞進他手心,笑道:「大嘴能吃,我都快要被你吃窮了。」

溫公公一手將銀票納入懷中,一手輕輕捶了他肩頭一下,似撒嬌般道:「您住知書巷的小房子,手上卻捏著天下的金山哩,在這兒哭什麼窮?」接著卻極認真地說道:「這事兒可別到處說,我也是猜的。太后的事情,我勸你還是小心些,知道的越少越保險。」

「猜的?」劉名看著他鼻樑旁的兩道縫。

「二十年前我還是個小太監,當時便是服侍這四個老太監中的一個。」溫公公的面上浮出一絲怪怪的表情,「那老太監我們叫他晃公公,平日里不與人言語,只是自己獨處。虧得我機靈醒目,服侍得他倒也舒坦,便傳了我幾手功夫,有一日和他說起這天下間的武功,談到知秋先賢將神廟武學發揚光大,不料他卻嘿嘿兩聲,說了句:『廟中三道精妙,知秋一人哪能盡知,你小子今日學的料他知秋也……』」

劉名深知面前這肥頭大耳的太監實是宮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此時聽聞只是向太后身邊那晃公公隨便學了幾招,又察覺那幾個老太監似乎與神廟有什麼關聯,心頭不禁有些亂。他長嘆了口氣,暫將這些消息深深地壓進自己腦海深處,悄悄又遞了張銀票過去,溫言道:「今日承你情了,不過我也勸你一句,嘴不要太大,吃太多人的,終有一日會出事。」

溫公公眯著的雙眼裡狡黠神情一閃,應道:「大嘴能食,只食可食之物。」停了晌終於抵不過心頭疑惑,小意問道:「劉大人,你關心這些事情……」見劉名轉身趕緊住嘴,遮掩笑道:「多嘴,多嘴了。」

劉名無奈笑著搖搖頭,嘆道:「還是管不住。」旋即臉色凝重說道:「你我交情在此,也不要說我不點醒你,這些宮中的事情誰最想弄個明白,你應該比我清楚。雖說他現在天天晨起頭件事還是要去慈壽宮裡請安,但你要清楚,老人家終有西去的那一日。自己多斟酌吧。」

溫公公微微一個哆嗦,心想自己真是多嘴,知道這些事情又有什麼好處?說沒處去說,反是要害死自己了,趕緊搖搖頭,想把這些話從腦子裡甩出去,哀怨道:「大人您何苦告訴咱家?這下好,又要愁自己晚上夢話有沒有人偷聽了。」

劉名笑笑往前行去,不多時便出了宮門,與溫公公拱手而別。

鍾淡言一直在宮外候著,見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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