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荷 第二章

入座,看茶。

劉名將籠在袖中的雙手抽出,微笑看著臉色怪異的江一草,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道:「江兄面色似乎不大好。」

江一草勉強笑了笑,應道:「不瞞大堂官,外頭太陽有些大,哂的有些暈。」

「不知外面風景如何,如今本官來往憑轎,雖然省力,卻是少了與春日風光親近的良緣,實在可惜。」劉名笑道。

江一草微皺了皺眉道:「王妃上了誠王府,不知大人前來有何見教。」

「正是尋你。」

「噢?」江一草眼觀鼻,鼻觀心,打唇角擠出極低的一句話來,「且慢。」接著轉身向阿愁囑咐道:「沒我的吩咐,不準進來。」阿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他接著四處看了一遭,忽然放大聲音喚道:「燕七呢?把四處都照著。」正在廳後石階上無聊曬著太陽的燕羊兒應了聲,轉身便不知到了何處。

江一草將手一領,把劉名領進了後院。劉名看著滿院青青,朗聲笑道:「今日才知望江別館居然有這般好的園子。」江一草也終於笑出聲來:「這處清靜了,劉大人有何指教,但請吩咐。」

劉名低頭撫摩著半人高的灌木青枝,從唇角擠出極低的聲音:「真的清靜了?」江一草笑道:「燕七目力極好,他在樓閣上看著,除非葉知秋或是空幽然親來,不虞有人在旁窺視。」

劉名似舒了口氣,將身子站直,卻是一側身把自己的後背晾給了燕七所在的樓閣,輕聲道:「如今莫言已經垮了,你如何打算?那日提過舒府之事,我如今協理著內務省,若真要做,你需得與我通氣。」接著搖搖頭嘆道:「只是此事太過行險,成數不大,我看還是罷了吧,何況莫言一倒,宮裡再沒看著你在京里風光的道理……」

江一草沉默良久,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園裡的蟲兒輕輕鳴叫著,四月的微風拂弄著牆上的蔓枝嫩芽,靜謐之中,他回頭望了一眼樓上,微笑著說道:「我想出京。」

劉名默然,雙手的食指輕輕碰觸著,良久後眉梢順了下去,微笑道:「如此也好,只是不知道易夫人會不會罷手。」

江一草笑笑,無所謂的把雙手攤開,道:「上月二十九的夜裡,我就去和她攤牌了。我留在京中又有何用?蘭若寺裡面的那人或許根本就不知道我,而卓先生的名字這天下還有幾個人能記得?師姨總想從故紙堆里黑石柱上找到對付太后的辦法,但你我都明白,這根本是徒勞之事。」

劉名笑笑,眼神寧靜看不出是失望還是喜悅,輕聲道:「易夫人把你從邊城逼回來,打算是極好的,總以為你入得京來,太后自然會不惜一切對你動手,這樣映秀傳人的身份不問而顯,而你為了自保,便只有按著她的安排,將映秀一夜的真相揭出來,從而坐實太后貪戀皇位而囚禁自己親子的罪名,讓天下側目,讓小皇帝和她祖孫倆再無和好的機會……只是,這一切確實徒勞,太后含而不發,坐在宮裡看她鬧騰,你又不肯全聽她安排。」

「師姨為什麼不把涼哥推到台前?雖說涼哥很早就離開鎮子了。」

劉名笑道:「熊涼是淡水先生教出來的,易夫人敢利用你這孤子,卻不敢得罪高唐。」

江一草笑著搖搖頭,道:「機關算盡。對了,我今日去了舒府。」

「老人家身子可好?」

「康健的很,就是頭髮已經白完了。」

「七月七就是老人家六十二的壽辰,可嘆我不能去看她。」

「明白。」

「那人見到了嗎?」

「見著了,阿愁或許有些疑心我從何處得知圍田造海就是她的魏無名師兄。」

劉名笑笑道:「當時在傻刀的肉鋪里便與你講過,此人你一定會感興趣。」江一草也是笑笑,轉而問道:「刀哥最近可有找過你?」

「沒有。」劉名似乎不欲多談此事,「什麼時候走?」

「再等些日子吧。」江一草應道,「沒我停在明處,你做起事來,或許有些不方便。」他不看劉名的臉,微微轉頭望向右前方,那處望江會館後院的院牆上布滿了爬山虎,濃濃綠色中有朵淡黃小花正在綻放。

劉名閉目良久,薄唇緊抿,緩緩道:「要走就走,無需顧念太多。」

江一草自嘲笑道:「從鎮上出來後,我從未像今日這般瞻前顧後,不知如何是好。虧我自詡靈台清明,不料事情臨到自己頭上,仍是一頭霧水。前一刻還想著與你一道在京里殺出個亮堂堂的光景來,下一刻卻又懦怯怯地急著逃離。」他一掌輕輕拍在椅背上,「這京里的空氣好象較別處要粘稠許多,讓我呼吸不暢,糊塗不堪。」

劉名將雙手復又籠入袖中,身子微佝,竟透出几絲晦氣來,嘆道:「那你何必回來?」

江一草看著他單薄身子,心頭一陣惘然。

「北丹人要來了,你應該記的清楚,當年在鎮上出手的有不少北丹高手。」劉名似是隨口提到,唇角不期然閃過一絲怪異表情。

江一草眼角微微跳了一下,緩緩道:「究竟應該如何做?蘭若寺里那人的安危由不得你我不謹慎,梁成為我映秀坐黑獄十載,他又何嘗不是以帝王之尊被生生困了十年?」

劉名略帶憐惜之色看了他兩眼,嘆道:「罷了罷了。」

……

……

「院子里挺安靜的。」

「易三去辦事。春風去東城玩,我讓冷五陪著她。」

「宋王爺手下這幾個人不錯。」劉名淡淡道:「不過東城一直是杜老四在看,易家小姐去踩抱負樓的地盤,只怕東都那面會氣血不暢,雖然太后一直壓著宋離,但你也不要逼得太緊。」

「你手下呢?楊不言死了,門下還有一顆釘子,準備什麼時候拔?」

劉名搖搖頭,臉上浮出一絲莫名之色,說道:「快了。你呢?難道不怕神廟找冷五麻煩?」

「……在賭坊裡面,那些禿驢大概顧著身份,不會去鬧事吧。」江一草沒有說明白,謝曉峰和那個龍天行也在一路,更沒有把這兩個人物的真實身份說出來。不知為何,他覺得這些年過的很快,快到連對著劉名,對著自己的西哥,自己也學會了遮掩,想到此節,他反有些淡淡的惆悵,轉而言道:「你來見我,定是打著拜謁王妃的幌子,只是絳雪不在府里,你又出來的久了,難免會有人疑你,還是走吧。」

劉名長嘆一口氣,面色回覆正常,微笑道:「不怕。我今日是奉了皇命來見你,不然你當我敢消消停停和你靠在這長椅上閑聊?」

望江會館的後園裡擺著兩張竹躺椅,還是前些日子江二和冷五療傷時備著的,此時便是被他二人舒舒服服地靠著。劉名長長吐了口氣,道:「好多年沒這般輕鬆了,平日里總是防著,防著身前,防著身後,能這般輕鬆地和你坐在一處說說話,真是要感謝吾皇洪恩。」笑了笑。

江一草皺皺眉頭道:「小皇帝要做什麼?」

劉名伸出根食指放在眼前細細看著,隨意說道:「你是望江半窗江二,又是長盛易家螟蛉,使的偏是神廟內堂武功,在京里玩的是風生水起……這樣的人,也難怪少年人會對你生出好奇……皇帝要見你。」

江一草眉尖舒展開,笑道:「太后怎麼可能准我進宮,看來少年人只好失望了。」

劉名也是笑笑道:「至於什麼時候見你,聖上也沒有定,只是要我來知會你們望江一聲,免得到時你們過於失措吧。」

……

……

「瘋三少已經進了京師。」劉名無頭無尾地抖出一件大事來。

江一草先是一愣,接著便是頭皮一炸,嗡地一聲,就像是一大堆常常穿行於邊城上空的行天大雁齊齊把翅膀一揮,給自己發了招集體式驚濤掌……他哀嘆一聲:「又不是嫁娶生子的大喜事,怎麼人人都來湊熱鬧?」

劉名抿唇笑笑:「來便來罷,總不過是我腦門子上的一把刀,你又急甚?」

「瘋三少瘋三少,那人真的瘋了。」江一草側臉看著他道:「宮裡想殺他多少年了,他居然還敢往京師來?」

劉名眉梢輕聳,似乎要從他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飛起:「不管他因何而來,為大事計,也不能讓他回去。」江一草皺眉道:「你要設局殺他?」劉名將食指蘸了些茶水點在唇角,笑著應道:「紅石郡里集了天下三山五嶽的草莽高手,若不想法子除了去,皇上的龍椅會坐的不大舒坦。」

「都是江湖落魄人,何苦相逼?」

「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刀風劍雨相逼,只是今日卻是他們逼我。」劉名冷冷看著他,「深宮重重難測,眼下我只想輔佐皇上順順噹噹地親政,他們此時既然要來摸龍鱗,就別怪我下狠手。」

江一草搖搖頭道:「當年在清江上也和這位廢太子謀過面,一副落魄秀才,潦倒西席的模樣,天下人人說他是個殺神,我卻瞧不出來。」

劉名鼻子里輕輕哼了聲,卻聽不出是贊同還是譏誚。江一草忽地盯住他雙眼道:「你門下叫九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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