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亂彈 第十三章 唾絨

二月初九後,京里各方勢力對峙,時局動蕩不安,朝廷上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也是齊刷刷分了三路,莫言門下和王簿門下兩邊爭的眼紅脖粗,哪還顧得半分大臣體面,只餘下出身昭文館的蕭氏舊人閉著嘴裝啞巴,直待太后震怒之下連黜數名大員,群臣方始股慄不敢多言。

此時初春仍寒,御書房內卻是溫暖適意。少年天子眉頭一挑,對著坐在下面的劉名道:「偏此時又有個老傢伙居然要學古人撞柱,給朕來個死諫。這些天你沒進宮,大概不知道朝會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國將亂,臣死諫,朕尚未親政,這便是要咒我昏聵?」

劉名知道這是大前日里,太傅王簿稱病辭官被太后允了後,一個明宗年間的老臣子在朝上的癲狂舉動。他小心問道:「那位老大人沒事吧?」

「去年他做的七十歲大壽,朕還給寫了個壽字。」皇帝喝了口茶,「如此老朽,哪有什麼氣力,只不過在柱子上擦破了些油頭皮。」頓了頓笑道:「待朕親政後,得把正殿上的柱子都用牛皮包好,免得清洗費時。」

這笑話自然很不好笑,但劉名也只得陪笑數聲,然後轉個話頭問道:「刑部尚書出缺,還需聖上點選人才補上。」

「雖然如今天天上朝看折,但畢竟朕尚未親政,這些事情你莫理會。」皇帝語氣一頓,「你現在操心的應該是京里的事情。」

「臣明白。前日曾公度領巡城司封街擾民,今日已經有好幾位御史遞摺子到內務省……」

「三品京兆尹,不好隨意動他,不過京官三年考績馬上要到了,讓吏部重重記上一筆,到時再論。戶部的主事楊安恆公忠體國,可堪一用。」皇帝淡淡說道,「你在刑部的事情,太后很是欣賞。」

「臣惶恐。」劉名知道此時必須要分說些什麼,定了定神緩緩應道:「此次京中安排,慈壽宮裡用力頗巧,兩面勢力都被削去不少。二月初九太傅方面上書彈劾莫言,易家和望江同時在京里動手,事情進行的太順。若一時不謹,讓這兩家坐大,惹得太后猜疑反倒不妙。臣當日未及通報……」

皇帝不耐地擺擺手:「不用疑懼什麼。」離開書案走到廳前,劉名趕緊站起身來,聽著少年天子緩緩道:「朕與卿非一般君臣……朕,是信得過你的。慈壽宮此次出面助朕,本就有些讓人疑惑,若說那邊宮裡隱著什麼手段,倒也不出奇。」

他輕輕拍上劉名肩頭,劉名趕緊微微低了低身子。

「值此微妙時局,君臣之間,無信何以成事?」皇帝緩緩道:「太后意思漸漸明朗,她已經不想留莫言了,只是不知這是在向朕示好,還是另有打算。」

「易家和望江的事情做的如何?」他望著劉名。

劉名應道:「伐府在京中的一門已除,剩下京外的祁連山人和守在文武巷的圍田造海。那日宮門口處,莫公身邊最得力的兩個高手……」

皇帝忽然眉頭一皺:「那件事情是誰做的?雖說朕讓你放手做事,但竟敢在皇宮正門殺人,實在是目無君長。日後事情定了,你給朕好生查一查。」

劉名微笑應道:「莫公是本朝有數的高手,能當著他的面殺了兩個凶名在外的厲害人物,這種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望江半窗里的高手那日全都被堵在八里庄,出手的應該是易家翠紅閣里的長老。」

「易家?」皇帝搖搖頭,沉著臉道:「雖說朕要用她,但那婦人實在是太過放肆。這些天在京里名氣大的很的江一草,好象也是易家的人?」

劉名低著頭應道:「年末時候,聖上保了那個江司兵,不曾想果然是個厲害人物……不過此人似乎只是易家的乾親,真實身份前些日子才露出來,原來他便是望江半窗里的江二。」

「望江郡果然出人才。」皇帝忽然一笑,「前日望江王妃入宮,陪太后很說了些望江山野逸事,朕在一旁聽著也是好生有趣,天下若是太平,朕倒想有機會可以去望江看看。」

劉名暗生嘆服,心道司雲王妃不過入宮聊些家常話,便讓皇帝對望江大生好感,如此手腕著實了得,轉念道:「自空幽然大神官赴荒原傳道,望江便與荒原蠻族休了戰,這兩年里休養生息,自然繁華熱鬧。只是皇上若要巡幸下郡,那便是國之大事,奈何路途遙遠,路途不便,惟恐龍體……」

皇帝有些好笑地看了他兩眼:「你莫不是想學人來個曲諫?諫朕勞民傷財?哈哈哈……」笑聲當中,劉名面有窘意。

皇帝微笑著道:「朕說的是天下太平以後,現今這天下能稱太平嗎?」輕輕一拍手掌,「罷罷,出不得遠門,你陪朕在京里逛逛。太傅稱病返邸,朕這個學生總要去看看。」

「不可。」劉名急急阻道。

「嗯?」皇帝皺眉看著有些失態的臣子。

「皇上,京里最近太不安靜,臣身邊並無太多得力高手,恐不能照顧周詳。」劉名惶然應道。

「朕乃天子,何人敢犯?」

「不畏刀槍,但懼流矢。」劉名小心翼翼接道:「莫言雖然已經是沒牙的老虎,易家自然也會小心侍侯聖駕,但望江和東都雙方現今都有大批好手聚在京里,兩方勢若水火,萬一起了衝突,驚了聖駕,臣萬死不能贖。」

「其實你懼的何止這些?」皇帝帶著絲奇怪的笑意看著劉名,「那反賊大概還有多少日能入京?」

劉名微微一驚,伏地奏道:「臣無能,瘋三少剛過晴川郡,院里的探子就丟了他的行蹤,依時間算,頂多還有十天,此人便能入京。」

「區區一個反賊。」皇帝冷笑道:「難道他還敢帶著千軍萬馬前來不成?」

劉名急急應道:「聖上一身安危系天下蒼生,萬不可稍有輕忽。」

「罷罷,且依你。」皇帝看著他的雙眼緩緩問道:「那朕來問你,朕何時才不至於被一個反賊嚇得不敢出宮?」

劉名聽著這話頗重,一咬牙應道:「祭天禮前,臣當可侍候皇上微服游京。」

御書房裡安靜下來,少年天子輕聲說道:「不要看莫言眼下被打的似毫無還手之力,你在京中還是小心些,再也莫像前日那般,一個人在梧院里對著刺客,你是朕的近臣,當惜命……惜命與朕一道做些事情。」

「臣當日輕狂。」劉名伏地應道,「不過太后若是肯早幾日下旨令莫言辭官,只怕事情比較妥當。」

「你不明白那邊宮裡的心思。」皇帝幽幽嘆道:「莫言是太后的一把刀,即便此時已鈍,太后還是恨不得用這把刀再殺幾個人。於她而言,此事最好的結局大概便是人死刀斷,如此而已。」

「可朝廷上面太傅一方已然頹勢大作,王簿大人也稱病辭官,太后還留莫言何用?」劉名難得問的如此直接。

「望江,易家,這兩邊活的過於滋潤,只怕會讓老人家看著不舒服。」皇帝笑著應道:「不過只要不動心思到你身上,倒也無所謂。」

劉名卻不這般想,腦子裡盤算著旁的事情,脫口而出:「伐府京中一門已除,弩營被困在丰台,莫言還有何力可恃?莫非他要動用神廟之力?」

皇帝搖搖頭:「萬柳園裡那座庵堂你又不是不知,知秋先賢既然一直在宮裡靜修,神廟那面莫言借不了什麼力。」

劉名忽然心頭一震,想到弩營之所以被困,全是因為羅瑞行領了太后的密旨暗調京營,若太后再頒一道密旨……想到此節,他額上細汗漸出。

皇帝見他面色,知他所想,淡淡道:「現在就看莫言是願意拼著刀折也要為太后盡最後一份忠,還是看透世情,不再理會這些事情,安安穩穩坐在府里等著罷官的一日。」

劉名縮在袖中的手掌輕握成拳:「二月初九朝中清流上的那些摺子若是落在實處,莫公只怕難以保全性命。」

皇帝搖頭嘆道:「奈何太后對故人仍有垂憐之情,若不是今次莫言私殺梁成,觸著太后的忌諱,只怕太后還不會對他動手。那案子你查的如何?若能找到人證,坐實莫言指使,太后恐怕也再難保他。」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之色。

劉名低頭回道:「陰殺御史梁成一案停滯難前,望江那個江二把八里庄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文成國。」

「哦。」皇帝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

※※※

八里庄一役後,江一草沒有回桐尾巷。他和冷五被春風和阿愁合力綁成了白布木偶,分躺在望江會館的大炕兩頭,可憐地遙遙對望。二人白日里數窗外春樹新枝,夜裡對星燭口中念念有詞,以粥碗互敬,高聲痛罵在窗外大嚼豬蹄的燕七,好生無趣,好無生趣。總算三日已過,王妃鬆了口風,准他二人起床,這才有了機會舒展下腿腳,犒勞番腹腸。

二人傷勢好了大半,最喜了春風小丫,口中誦神不已,卻是愁煞了幾日里趁二人行動不便在屋外搗亂不止的燕七。大廳里人聲喧嘩。江一草在廳內略一巡視,發現少了易三,便知他按自己吩咐做事去了,側頭向阿愁交待了兩句,便進了內室。

「再也不能這般蠻幹。」絳雪王妃靜靜望著他。

他跨步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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