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亂彈 第七章 小鋪

御史梁成之死,在初春的京城中,就像是黃柏河那冰封千里的水面上被頑童丟了一顆小石子,動靜並不太大,奈何此時已是天氣漸暖,不論是京中還是北面的黃柏河上,都開始慢慢化凌。小石子落在冰面上,雖只破出一條極細極淺的裂縫,但這縫隙卻是迅即無比地延展開去,吱咯聲中,河上堅冰將開,凌訊將至。

正月二十四,京城裡的天空陰了下來,懸在人們頭上的烏雲層層,看著就像是一團團濕甸甸的棉絮,似是隨時都可能滴下幾滴水來那般。申時許,數抬官轎便沿著大街往南城來了,靜靜地行過長街,悄然無聲地停在易宅的門口,從轎上下來的官員或面有驕色,或是惴然之意難掩,或是面無表情,但不拘這些人心中所思何事,終究還是走進了易家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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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易宅,一桌酒。

沉默許久後,一個相貌威中有儒氣的中年人發話:「既然大家肯坐在這同一張桌上,想來心中也有打算,明日一同上疏!」

「莫公竟敢陰殺天囚重犯,實在是……這個……實在是……」一官員面作愁態,終究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哼,且不提此事,這廝操持朝政,上障天聽,若再容這等人存留朝中,豈不是我中土之患?」那中年人懍然道。

「楊兄此言雖是中肯為國之語,但……謝大人,不知你如何看法?」那官員似乎有些怕事,訥訥問著身邊的禮部侍郎謝仲歌。

那楊大人笑道:「謝大人鐵骨錚錚,又何需再問?」又道:「日後御史台秉筆一職想來是非仲歌兄莫屬了。」話語間輕輕笑著,看著正氣十足的眼神中流出幾分讓人生厭的氣息。

「哈哈,謝大人自不用提,這戶部日後……可得勞煩楊大人為我中土朝廷著力經營,為聖上分憂才是。」易家總管閆河在席上笑眯眯地恭維道。

謝仲歌用三根指頭拈著小瓷杯淺淺飲著,冷眼看著木桌對面的那幾位官員侃侃而談,大義凜然,不由一撇嘴讓譏意浮上唇角。

坐在他對面的那位儀錶堂堂的中年人就是戶部主事楊安恆,平日里倒沒顯出是倒莫一派,不料這等關口,他跳的比所有人都要急,聽聞他在宮中有人,想來是得了什麼確信兒吧。再斜右方是一位文淵閣的大學士,長年供著閑職,想來在那故紙堆里也呆不住了,還有幾位,不是自家門師王太傅的舊日下屬,便是與易家走的極近或是一些虛有官佚卻很不得意的人物。

……

……

又有老成之徒思較道:「莫公在朝中門生眾多,若對方群起而反攻又如何?何況他掌按察院也不是一日兩日的功夫,手中拿著的把柄可是不少。即便你我皆清,又怎受得了院里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眾人一聞此言默然,心道萬一將莫公爺逼得急了,按察院里的人可不是茹素頌神之輩,若是暗中來上幾手陰的,自己又如何自保?

楊大人先是一愣,後又強顏笑道:「天日煌煌,他莫言哪敢在京師重地使這些手段,難道不怕太后把他抄家滅族?」

不知是誰冷笑道:「天日煌煌?天日煌煌,他不一樣派人進了天牢,殺了梁成!更別忘了莫公可是西陵中人!而且一向和東都王爺私交頗深。」

「西陵中人!」眾人這才省過神來,越發覺著前途險宕。

閆河笑道:「諸位大人不必多慮,神廟乃奉天之所在,怎會管這些世俗之事?至於東都方面……」故作神秘道:「這天下姓宋的王爺可是有兩位。」

他言語不盡,但眾人皆知他說的這兩位姓宋的王爺,正是鬧的天下皆知的東都王爺和望江郡王這一對莫名其妙的父子,心想他這般說法,自然望江郡王是站在己方,一想到望江宋別那護私的脾氣,雷霆一樣的手段,還有太后暗中的欣賞,眾人頓時放下心來。

閆河又微笑言道:「至於按察院的手段……呆會兒可能還會有一位大人物要來,待諸位見到他後,自然也就不必再擔心。」

眾人又一愣,心道能去除按察院的威脅,究竟是何等樣的人物?席上幾位見事快的已隱約猜到了是誰,面上浮出喜色。果然聽見閆海笑道:「午間劉大堂官送了信來。雖然皇上身邊離不開他,但想來這時候也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吧。」

眾人心中大安,拍掌喜忖道方才怎麼忘了這人,要知劉大堂官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也是按察院里除莫公外最有實權的人物,有他相助,想來按察院暗中危脅也算不得什麼。

此時京中官場上早已知曉莫公已在太后在前失勢,加上皆知皇上早就有心讓莫言下台,如此一看上疏之事只是水到渠成之舉,再加上易家在其間早已暗下聯絡妥當,這時又聽見強助將至,不由心中大定。幾番密語之後,眾人便商議定了明日上朝彈劾莫言之事,主意既定,先前席上沉鬱的氣氛一掃而光,連先前那位有些畏懼的官員也開始面色驕然,作起了為國除奸,青史留名的美夢……

那位楊大人更是面上煥光,昂然笑道:「今夜當揮狼毫,為國除牢騷。」轉臉向著易府陪酒的總管問道:「不知可否請夫人出來,讓我等敬上一杯?」

桌上眾人頓時哄然相應,紛紛道:「正是正是,當敬夫人一杯。」

閆河笑道:「小姐今日回府了,正在後院里說話呢。」

「噢,易二小姐回府了?」

「諸位稍候,我這就去請夫人。」

「勞煩閆總管了。」

……

……

正當熱鬧之時,一直靜坐在旁的謝仲歌捏著杯子轉的手指忽地頓住。

「那……映秀之事?」

易宅後園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面上變色。

楊大人厲聲道:「仲歌莫要胡語!映秀叛逆行人神共憤之事,從而落得身敗名裂,正是天神垂怒,理當此報!此事朝廷早有定旨,何須再言?莫公雖為當年映秀夜指揮使,但他今次陰殺梁成乃是泄當年另一件公案私憤,可不是真如梁成當年上萬言折中所說映秀一案有何可疑之處。你必得想清楚……」忽地語氣一柔,黯然道:「可嘆那梁大人也是一耿介君子,只是誤聽小人讒言,才以為映秀一案有何……太后憐他愚魯可敬,饒他一命,不料他在黑獄之中苦守十二年,終究喪於私刑,痛哉痛哉。」

※※※

易宅後院,亦是一桌酒。

從桐尾巷來的人們正圍席而坐,易夫人面帶微笑地坐在主位,玉臂微動招呼著:「這些年和宋王爺一起做了些事情,你們江二哥也應該算是我易家之人,至於易風兒……」她向易三笑了笑:「你本就是我長盛城出去的人物,能有今日,我很是安慰。」

易三站起身來恭謹行了一禮。

「既然都是自家人,不妨隨便一些,隨意用。」

她面容靜和,卻讓燕七這樣的憊爛角色也是舉止不敢有分毫散漫,雙手老老實實地擱在膝上。只有冷五和春風是兩個異數,一個正拿著筷子萬分專註地消滅著眼前的美味佳肴,一個卻是連正眼都吝於賜於自己的親生母親,光顧著拉著阿愁的衣袖悄悄說著話。

宴罷,江一草跟在易夫人的身後走到種植著奇花異草的園圃里。

「梁成死的真是窩囊。」江一草似隨口說道。

「死得其所,怎能判以這二字?」易夫人撫著一株蘭草輕輕說道。

「死得其所?」江一草嘆道,「東條三那間黑牢可不是一個什麼適宜的地方。」

「以身殉道,這道字便是其所。」

「好無味的一個字。」江一草無言一嘆,「這個字似乎輪不到他,他甚至都沒見過鎮上一個人。」

易夫人沉默少許:「想通了?」

「無所謂通或不通,莫非廳上那些官員是因為想通了才準備出手對付莫言?」江一草低眉。

「莫言在京中勢大,你要我如何助你?」易夫人未曾回頭,順手拿起身旁的葫蘆瓢澆了澆水。

「我要符言,還有姨在京中的人手,此外這兩天各處生意必須由我統管著。」江一草接過瓢來,沿著土沿澆了一道。

易夫人微笑道:「這般大風險的事情,自然應該如此。」

江一草頓了頓說:「京里的人手,我指的是翠紅閣。」

「不成。」易夫人回的很是乾脆,「你也不是不清楚,閣子向來不會讓外人插手。就先前那幾樣,另外……我再讓閆海兒跟著你,你指派家裡的人也方便一些。」

「也成。」江一草本就是隨口一試,此時看她回答的乾脆,自然一笑作罷,「姨還是種花的興緻不減,難怪符言種花的手藝不錯,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行其事,呵呵。」

「前廳的那些官員你要不要見見?日後你在京中做事也方便一些。」易夫人想伸手拍拍他的肩頭。

江一草似無意中向左行了一步:「我有我的打算,既然和他們走的不是一條道,見面就屬多餘了。」看著她落在空中那隻優雅的手,微笑著伸手托住,相攜往回走去。

見他二人回來,席上眾人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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