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亂彈 第五章 傻刀

在京師北城常侍廟旁,有一個院子,牆外梧影,牆內竹風,木門留痕淡,石階生苔綠,說不出的清幽可意。今日這清幽梧院中與往常有些別樣,院後書閣里那些長年不見陽光的老吏們都走到了前院,帶著幾分敬畏地瞧著當中太師椅上的莫公爺。

莫言伸出手指在那冊子邊上來回摩娑一番,看著面前那些神情委頓,眼中帶血的書吏,微笑道:「連著十數日不眠不休,倒是辛苦大家了。」那些人聞得此言,立馬隱去面上委頓之色,應道:「為朝廷出力,屬下理所應當。」只是這十來日趕著將那兩本小冊子拆開、補實、重分、歸攏,實在繁瑣難當,眾人身子都有些虛,回應之聲也是顯得有些無力。

莫言將拳頭放到嘴邊輕輕咳了聲,看著堂間這些面色倦然的書吏,拿起手邊那薄薄兩本卷宗,對著身旁的季恆說道:「你可知這兩本小冊子,花了劉名和書閣多少時間和精力?」

季恆恭謹道:「大堂官行事,卑職向來敬佩。」

正在給莫言倒茶的劉名聞言笑了笑,瞄了眼公爺手中的小冊子搖頭道:「那日公爺將這冊子拿了回來,便在後院書閣慢慢查著,我這幾日忙,沒顧得上理一下。」說罷回頭瞧了何樹言一眼。

按察院情司之責一向由劉名管著,他怎會不知這梧院後方那些書閣之中的老吏們的毒眼鐵手?心知經過這些院中老吏的連夜篩選,今日這兩冊與當日那兩冊已然是不可同日而語。只是今日莫公坐鎮梧院,他自然不肯多言一句,但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卻不禁對他與莫公之間的關係生了几絲疑惑。

何樹言年將而立,自劉名接了按察院大堂官後,他便一直守著書閣。此時對著這按察院的大老闆還有大堂官,他沒有半句廢話,開口便道:「與該人相關記載,共四百八十六款。起於高唐郡邊茂縣城內的一次街頭鬥毆之事,最後一椿記錄,是在三日之前的天香樓外。」

莫言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該人於世新七年,進巡察司茂縣外圍。第二年因犯下命案,遁回京城,入巡城司。世新十年春,因茂縣命案事發,持兵部路引,往安康西營,任邊城司兵。世新十二年初,回京城。任職的記錄並無蹊蹺,只可說本分而已。」

「其人姓江名一草,生年不詳,約摸在二十三四歲左右;有一義妹易春風,即長盛易夫人之女;有一仆名阿愁,左手指上有一枚黑指環,據察,與小東山中那老人門下標記相吻合;與他同行入京的有三人,應是望江郡王麾下的三面旗;楊不言傳回的消息,安康西營大帥舒不屈也識得此人,當日新市封城,便是西營密發給苗賀齡的帥令;另據姬堂官所言,此人與紅石賊人前任晴川郡州守泰焱,曾在邊城某房內密談半個時辰;另外,他曾經與空大神官在清江上見過面;再則……」說到此處,何樹言忽地看了一眼莫公。

莫言雙眼微閉點點頭。

「再則,他與莫大少同僚數年,交情匪淺,兩年前遁出京師,便是借大少之力。觀其接觸之人,皆非等閑之輩。」

劉名笑著打岔道:「若一個小人物結識的都是這般人物,倒也有些駭人了。」

何樹言續道:「其人武功不詳。只知大年初一曾以單拳破楊七玄驚濤一掌。前日天香樓外一場廝殺,也只見得其身法。細柳鎮殺局,因為我院出手之人全數喪命,因此不得細節,不作判斷。」

莫言看了看季恆,冷冷道:「你這一臂便是斷在那主僕手上,你說說。」

季恆小心應道:「未見江一草出手,只知那僕人劍法高明,屬下萬不是對手。」生怕公爺震怒,不由好生惴然。

莫言輕輕敲了敲椅手,示意何樹言繼續。

「其人性格不詳。從案卷中看,他在邊城釀酒為樂,似是一安天順命之徒。但當年又在茂縣犯下血案,實在令人不解。」

「其人心志不詳。」

「其人生平不詳。雖有不少記載,但卻限於世新十年之後。其年前此人的種種作為,頗為隱秘,縱有些許記錄,但都有些古怪,似刻意隱藏什麼。其人嗜酒,口味偏辣,與茂縣常見口味並不相同,估計是自別處遷來,只是又喜食海味,與長盛食俗大相徑庭。」

交待完畢,何樹言有些口渴,劉名笑著遞杯茶過去,他伸手去接,忽地似想起什麼,道:「說到武功,在邊城長鶴樓上,江一草曾經被泰焱叫破,似乎是暮天掌。」

「哎呀。」劉名將將在此時一個失手,一杯熱茶抽在了何樹言的身上,連忙去拂拭。院間眾人只有何樹言自己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一向以平實面目示人的劉名在看著自己時流露出的一絲寒光。何樹言心頭一噤,思量片刻,卻仍是咬牙強言道:「暮天掌這名字挺耳熟……」

莫言饒有興緻地看了劉名兩眼,忽地擺手道:「你不用說了,請劉大人歸總一下吧。」

劉名回過身來,笑著應道:「是。」

「江一草此人,既然十年間都和那易家小姐同行同住,想來和長盛易家關係匪淺,但觀年前邊城之事,易夫人對其似乎是利用居多,因此除去他乃易家之人的可能;在邊城,他曾經私贈紅石鹽車,但不足以判定此人乃北陽之人;而細細推算,江一草十五歲至茂縣,易家小姐只得九歲模樣,據院中舊卷,長盛易家小姐離家之時,應是世新元年間的事情。這中間的三年半時間,這二人身在何處?」拿起几上一冊翻至一頁,道:「大年初一,符言曾經在天香樓叫了個席面至桐尾巷,菜單當中有四盤海味,而且均是清蒸作法,與高唐三河兩地殊不相同,卻是東都口味。」

「而一人的口味往往是在幼時養成,由此有七成的把握……」劉名看了看莫公,輕聲道:「此人一定是在東都長大。」

「東都?」莫公聞言一笑。

劉名亦是一笑道:「公爺想必心有成竹了。」

「你繼續講。」

「是。細析江一草和宋別王爺自世新三年以後的軌跡,發現二人從未見過面,試問兩個本不相識的人,如何在這以後的歲月里互為助力?由此可見,在那三年半當中,江一草和易家小姐是在東都城內,也正是在這幾年裡,他和宋別王爺結下了交情。世新三年春,如今的望江郡王,當年的東都世子大鬧王府,逃往望江後,江一草也便離開了東都。這些巧合的時間足可斷定,今日江一草與宋別王爺的林林總總,其源頭便是東都城內的某次相遇,只是具體何事,那已是無法考證。」

「而以望江郡府半窗的規矩來看,不論年之長幼,只論入門先後。是以偏弓燕七當年十七歲居七,而那早在多年前便有大惡名的商澈卻只能排在第九。現如今半窗中排行最高的,是郡王府總管易風,但一直無人知曉,半窗行二的究竟是何人。」他頓了頓道:「如果江一草此人是望江郡府的那位最神秘的二兄,那麼他這些年來的行事就可以有一個最合邏輯的解釋。」

「進巡察司,是因為當時宋別孤身至望江,根基不深,需要有人在院內為其打探;在茂縣犯案,只是因為那案子與高唐方面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他如此一來,高唐方面定會承他望江的情;離京往邊城更是明晰,就是為了給望江郡走私鹽掌那方便之門,以保證望江的歲入;這位江司兵八面玲瓏,與諸方都有所交結,正好證其長袖善舞,心有長志。」

劉名說到此節,頓了頓,斟酌稍許方道:「種種互證,這位江司兵諱一草,有八成的可能便是那望江郡王隱在暗處的左右手,半窗江二。」言罷轉頭望向莫公,卻見他面上沉靜,端起茶杯虛飲了一口,不示喜怒疑驚,不置可否。

何樹言續道:「卑職再將江一草此次回京後的行蹤給公爺報一下。」

「大年初一,江一草在符言樓中,逢著杜老四前去鬧場。初二,江一草往城南易府,停留半日。初三,江一草往西城荷花池進布,午時回布莊,停留至晚。……十一,江一草與莫大少在天香樓同飲,遇東都宋世子及禮部謝侍郎,當夜遇襲。十二日,為布莊換新招牌,舉宴飲酒。十三日,沒去布莊,在桐尾巷整一日,據探子傳回的消息,斧聲鑿鑿,估計是在做木工……」

莫言一面聽著,雙眼卻覺有些澀,不由攥緊袖中雙手,讓那保養的極好的指尖刺入掌內,打起精神道:「不用念了。」胸中卻有些悶,抬頭看看這梧院初春之景,樹上嫩綠漸生,回頭見劉名雙手貼著衣襟,恭恭謹謹地站著,那一生如常的平凡面孔帶著自己以往未曾留意的生氣,心中湧起莫名怒意。

「公爺您看我們對此人如何處置?」劉名見莫公手旁杯茶已涼,仍是滿至沿口,急忙潑了,喊下人喚杯新的。

莫言看了他一眼,下意識里摸了摸自己下頜處的贅皮,道:「此人若真是望江宋別之人,那就先不動他。」

劉名皺眉道:「只怕會對我院不利。」

「生年不詳,生平不詳,武功不詳,性格不詳,心志不詳……好一個五不詳之人!」莫言掃了一眼院中肅立的眾人,「試問如此之人,又怎會輕易出手,自破其秘。」

「似乎不大妥當,現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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