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亂彈 第二章 故宅

那位黃衫女子長的頗為清秀,加之衣飾清簡,再配上那寧雅神情,自然顯出一份柔美。她此時望著展越夜,面上滿是無辜神情,更是添上了幾分可愛。

杜老四無奈何地瞧瞧她,嘆息道:「天上掉下個易小姐。」

易春風笑了笑,秀眉又俏皮地動了起來:「賭錢只為玩樂,誰像你們弄的這般劍撥弩張的。」

展月夜復又向她一躬:「在下甘拜下風。」接著立起身來,定定地瞧著梨花桌上的五枚解腕小尖刀——四刀破肢,一刀穿心。

「此局是輸在自己手中,自然也該由自己承此下場。」年青的荷官此時嘴中發苦,強自鎮定伸手取下一枚小刀,下手之前卻不知怎地想起家中美眷,還有那街角賣的酸辣豆皮來,心中黯思:「何等意氣風發的死法啊……」定了定神,咧嘴笑了笑,卻不知那笑容在旁人眼中是凄涼無比。

他一轉腕,便向胸口刺去。終是一死,何苦受那四刀折磨。

刀光正閃,卻不知怎地被人輕輕巧巧奪了過去。黃色衫影流動處,春風姑娘手拈小刀,笑道:「還真當真?走吧。」

展越夜自忖必死,不料被這姑娘自鬼門關上撿了回來,只覺雙腿都有些瑟抖了。下意識里第一個動作卻是舔了舔嘴唇,心想今夜若能平安歸家,定要去街角買碗好久沒吃的豆皮,給家裡那女子端去。

杜老四自然不知自己手下這年青荷官在想些什麼,只是嘆氣復又嘆氣,立起身來向易春風一抱拳:「大小姐仁義,我們也不能不知進退。」便轉身欲離。

一場風波似乎便要被這黃衫女子淡淡化去,不期市井之中亦有真豪傑。只見杜老四身後一名黑衣漢子昂然而出,傲道:「既然敗了,便當認罰,我願為老大一死。」又似是生怕有旁人攔阻,劈手奪過桌上一刀,便欲行那自剄之事。

春風此人雖不喜殺戮,卻也是極厭煩天下俗物嘴臉之人,見著有人不識進退,強要充狠,不由心生厭意,眉頭微蹙,將那張清秀小臉微微一轉,不去理會。不料她這一轉臉,卻瞧見身前的符言面色大變,以手捶胸!

便這一錘,仍留在他肩頭的小刀被這一拳之力震出,急轉而飛,險險擦著易春風的肩頭向後殺去,去勢竟不輸以手擲出!

春風微驚,心知身後出了蹊蹺,想來定是那個欲自剄之人有些問題,此時也不及細想,甩出衣袖圓轉一帶,繞著那張梨花木桌極輕靈地划了個圈,將將躲開身後那人毫無聲息遞過來的一刀,身法飄逸,好不雅美。

符言瞧見那黑衣人在小姐身後偷襲,大驚之下來不及做別的反應,便借著反手一拳將肩頭小刀震了出去,只盼能稍微拖住那殺手一剎。不料他反應雖快,奈何染血的飛刀射在那人身上,竟似擊中一層氣牆,叮噹一聲落在地下。

他見著二小姐靈巧無比地避過那身後的一刀,卻仍是被那殺手緊緊綴著,也顧不得那多,跛足搶先而上,與那人對了一掌。

只聞得一聲悶哼,符言慘退數步。

正驚疑不定看著場中局勢的杜老四瞧著自己那個死對頭面色慘白,卻生不出什麼快意來,心想符言身為西城老大,習易家祖傳武學,是京中少有的好手,不料竟被那偷襲之人一掌震開,雖是受傷在先,也可見來人功力駭人。這人究竟是誰?竟混入自己手下來了,一時不知是福是禍,面色閃爍不定。

俏立梨木桌旁的易春風卻是望著那無名高手淡淡一笑,舉刀齊眉。刀光泛映里,佳人姿容安寧:「請!」

隨著這聲請,她一刀輕輕划出,刀鋒上冷光浸空,有若青梅將綻,直至那人眉心方始盛開。一股料峭寒意迅即化為殺機,直取敵首。

那人亦是一笑,兩指一併,在小刀尖上輕輕一彈,叮的一聲。緊接著化掌推前,一股勁力直撲身前女子,掌力之渾厚較諸先前與符言對掌之時,又不知增了幾分,便似那江中浪濤無有窮盡一般。

「亂波指!」

「驚濤掌!」

堂間識貨的符言與杜老四二人齊聲驚呼起來。來人用的竟是神廟正宗武學,而且造詣如此深厚,卻只為了斃眼前這稚女於掌下,究竟是何方神聖?試問如此高明之人,又如何會屈尊於杜老四手下為一嘍羅?

※※※

身處局中的易春風卻不驚慌,反露出一絲有熱鬧可玩的得意來,青色刀光在身前虛劈兩道,將掌風割碎,羅裙微動,便輕飄飄地向後掠去,身法雅極美極,卻阻不住掌風如濤,層浪相疊,竟是隨之來了。

小姑娘一咋舌,這才知道對方先前與符言對掌時有意隱了幾分力,卻讓自己料敵有些差謬,不由暗想:「這下可是玩大了。」

「願神佑汝。」

來人輕宣一偈,當頭一掌劈下,掌風如刀,竟是帶得他自身的黑衣也飄了起來,威嚴莫名,竟令觀者生出寶像莊嚴之感,倒沒了偷襲者的詭秘味道。

「我佑。」

一個平日里懶洋洋此時卻顯著分外惱怒的聲音自半空傳來。

神廟來人前一霎聞著話聲,後一剎就發覺自己以數十年功力擊出的一掌被一個拳頭封死了所有去路。

彷彿那話聲和那拳頭都是平空生出來一般。

這平空生出來的拳頭後面,是一個青年人平靜的面容。

這偷襲的高手本是神廟中大有身份的人物,但不知為何,見著這年青人的眼神卻有些心慌,莫名心慌。尤其是這年青人身上那股淡淡的氣息,更讓自己生出一股恐懼,莫名恐懼。但他畢竟是沉浸神道數十載的高手,又豈會被這一個眼神,一抹氣息所嚇退,平空一聲暴喝,掌力向前猛推。

誰料得這位神廟高手全身功力擊出的一掌,卻只換來了「喀喇」一連串輕響,右臂不知為何委頓而回。他此時方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右臂在方才與那青年人簡簡單單的一拳對上時,已然碎了!

面容平靜的青年人輕輕踏前一步,看著這位右臂空垂,滿面不可思議又夾著痛楚不甘的古怪神情的神廟高手,一字一句說道:「我家小丫無須神來保佑,有我護著就夠了。」

江一草本是堅若石,淡如水的性子,但不知為何,在二樓之上見著有人對自家小妹不利,四年里卻頭一次動了殺人的念頭。樓間眾人忽然覺得有些冷,似乎這面容平實的青年人身上散發的殺氣,竟比那門外吹進的寒風還要刺骨三分。

神廟來人面若死灰,兀自啞笑道:「呵呵……易家果然藏龍卧虎,三尺翠紅雖不得見,施主亦有自負的道理。只是天子腳下,施主最好不要胡亂動手。」他雖然刻意笑言著,額間卻早已流下冷汗,想來那碎臂處是痛楚萬分。

他此時口吻,已然自承神廟身份。江一草見他事敗之餘,卻還有心思侃侃而談,不由啞然道:「神廟殺人便是該殺,我殺你便是胡亂殺,這又是何等道理?」眯了眯眼道:「閣下習得應該是渡厄宗吧?」

「施主好眼力。」

江一草一嘆:「果然……想清江上遇著的那人,習的初禪宗,又是何等的脫俗心安,怎會行這些鬼域伎倆!」轉而冷聲道:「我中土刑疏第五款中寫的清楚,殺人者為反擊致死,事主不為罪。以此而觀,我實在找不到不殺你的理由。」

看模樣,一向淡然的他不知為何真的要將這神廟高手之命斷於此間了。

神廟高手眼見這青年人一身武藝鬼神莫測,卻是傲然不懼,一合什道:「吾乃神官,身在法外。」

神官二字出口,滿樓皆驚!

中土朝共有三位大神官,十三位神官。當年映秀一夜後,空幽然隱於西陵茅舍,後於世新十年春沿清江而行,往荒原行道。而另兩位大神官一為朝中權臣,一為東都親王,俗務纏身,也極少打理廟中事宜。在映秀鎮上死傷殆盡的神官之職在這些年裡不斷增補,如今已有十一之數,已算是廟中尊貴至極的身份,只是神官們多雲遊各地,世人往往不知他們身居何處,面目如何了。而神廟本是中土定鼎之教,地位尊崇無比,單憑這神官二字,便有法外行走的特權,倒比朝中那些一品官職都要來的駭人些。

江一草身前這位神廟高手脫下外面的黑衣,露出一身雪白神袍,只見領口上果然綉著幾株雅蘭,確是神官之識。眾人不由輕哄一聲,一面為能瞧見如神龍一般的尊貴神官而驚訝,一面又好生不解,以神官之尊,怎會行這下作之事?

這位不知姓名的神官傲然看著眾人,轉身飄然而退,竟視堂中高手如無物。若不是神廟的名頭實在太大,他重傷之下又豈敢如此囂張?

而此時江一草看著那身神袍,卻是兀自出神,似不知在想些什麼,出神未定。他不出手,這堂間一干人等,又有誰敢出手留人。

那神官退的固然瀟洒,實則臂上劇痛,心中惱怒。這些年來,他一向養尊處優,今次被人所使,行此宵小之事,本就有些不豫,末了還是如此慘淡收場,更是心中大恨。一向講究修心正性的他,也由不得心頭大亂,怨念漸生。

他掠出樓門時,一個滿頭濕發的年青人正笑嬉嬉地和身後的人打鬧著向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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