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一爐火 第五章 翠峽

江一草在這船上呆了數日,雖對那按察院眾府官有所警惕,但見那些人也只是吩咐船工遠遠跟著視野極處的一個小黑點,並不靠近,眼見己身似乎無虞,便漸漸放下心來。只是這舟船之上全無熱鬧可瞧,船上日子周而復始,著實讓人無聊。阿愁又總是冷冷地坐在長凳上不言不語,弄得他已是閑得似病了一般。船上其它行客怕是早已慣了這種旅程,是以往往躺著大睡。而他卻有些受不了人氣薰然,只好尋了個清靜點兒的地方,躺下胡亂想些心思,待把所有心思都想至可笑後,方伸個懶腰,極目遠眺,想從那無盡水頭中看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不過這地方既然清靜,自然是不大舒服。他站在船頭,任那江風呼嘯而來,颳得自己身上一陣清冷。這種冷卻無夏日涼風拂體之感,只覺風中帶著無盡濕意,讓身上的衣衫都有些冰潤了。

這一日清晨船至新市,正是紅石郡黃柏河入口處。

他看著遠處朝陽之下,金波蕩漾,水光無垠,澄清的江水和那帶著紅色的黃柏河水碰撞在一起,不停擠壓、纏繞,終究還是漸漸相融,紅色河水漸漸淡去,只餘下些裹成絮狀的小團在江水中上下浮沉著。

江一草尚是首次見得這種景緻,看這寬闊江面上萬頃幽波,不由一下呆了。再看遠處河灘上沙鷗點點,河間浪紋輕翻,心中不禁湧起股莫名之感,好生嘆服天地造化之宏大。正陶醉間,卻聽得身旁一個極輕柔的聲音喃喃念道:「江河競注而不流,道盡滄海本性,卻不知眼下這些江水可有投身大海的自知?」

他將頭一側,看見半途自江岸上躍入船中的那位神秘人物正站在自己身邊。江一草沖著全身籠在黑衣里的神廟來人點點頭,笑著說道:「匯入大海,乃是江流的命數,知與不知,其實並無什麼干係。」他心中對這神廟來人實在是有些忌憚,只是不知他來這船是沖著按察院準備緝拿的那人,還是沖著自己主僕二人。

空幽然見這年輕人明明曉得自己從何處而來,卻並不驚慌,心中暗贊一聲,正待開口說些事情,卻聽得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來:「公子爺,外面風大,咱們還是回艙里待著去吧。」

江一草聞言,滿是歉意地向他欠了欠身,回頭向艙里走去。

「令仆倒是細心得很。」空幽然也欠了欠身,聲音自那黑衣上連著的敞帽中透了出來。他全身穿著黑衣,頭上也籠在極大的連衣帽中,讓人瞧不見面容。但不知為何,阿愁卻覺得這個神廟來人眼光正看著自己腰畔的那柄短劍,不由警意大作,一道劍意輕輕揚揚地彌散開來,將將罩住船頭這三人。

空幽然又是淡淡一笑,示弱般退後半步,道:「小姑娘好犀利的劍……」

江一草實在摸不清此人來意為何,為免生事端,回了一笑,將阿愁拉入艙中,卻見著那藍毛船老大正四處打著揖求客人下船。

原來船到新市後,按察院綴著的前方大船出乎意料地停了下來,寧老大心想如何要船上行客跟著受這驚嚇,便好言相勸船上行客在新市上岸,再搭別船。此舉雖讓這些行客頗有惱意,但瞧著這些天船上按察院府官如臨大敵的模樣,心知這船定是凶地,此時聞得能下船,哪有不依的道理,個個拿著寧老大退的船錢,急急踏著跳板上岸。那些府官們心想對頭早就知道己等一干人在後面跟著,也不怕這些中途下船的行客通風報信,也就未加阻擋。

江一草更不想混事其間,待船上行客下完後,便也想和阿愁一道下岸。正在此時,前方那大船卻忽向江中駛去,按察院眾人一急,連忙將跳板卸了下來,連聲高呼著開船。

江一草一愣,連忙喊道:「別慌,這兒還有兩個人沒下!」話音落地,卻見艙中諸人皆是全神貫注於前方那個越來越小的船影,竟沒人理會自己。寧老大無奈地看著他一笑,聳聳肩道:「小夥子,待會兒自求多福吧。」

正在此時,那一身黑衣的神廟來人靜靜走進艙來。

按察院眾人及寧老大一直弄不明白這人的底細,只是覺著這人邪乎,是以幾日來都刻意迴避著,不料這逐客之時卻遺忘了他。此時見他安靜走了進來,不由都是一窒,不知如何是好。

卻見他走到江一草身旁,笑道:「小夥子,別怕,咱倆是一路的。」

一大一小兩隻船便在清江之上展開了追逐之旅。寧老大的駕船技藝果然了得,本來及不上對方速度的小船,在他的掌控下不停換著帆向,吃風極准,竟也能勉強跟著那大船。只是按察院眾人心駭於對頭手段,也不敢令他靠近些,只是默默在水面跟行,一心等著自己等的人到來。

就在這靜默的追逐中,兩艘船從新市而起,又行了有三十多里,到了滴翠峽。這滴翠峽中江流湍急,兩艘船都放緩了速度,就在這時,隱在岸邊峽壁里的一條古道上,有十幾匹快馬急馳而來,慢慢近了船尾。

按察院那位老府官一看,面上露出喜色,急聲道:「快些靠岸,主簿大人趕上來了。」按察院眾人聞得此言,不由鬆了口氣,看樣子來人便是讓他們頗為期盼的按察院正廳主簿姬小野,姬大人。

寧老大聞言卻是一樂,道:「這滴翠峽兩岸儘是怪石嶙峋,讓船如何靠岸?」見那位老堂官聞言面露憂色,又接道:「不過您別擔心,姬大人的威名我還是知道的,待會兒我將船靠近些,他一行人自然有辦法上來。」當他說出「威名」二字時,不期然帶了絲譏意。

此時眾人也顧不得前方那大船駛去何處了,緩緩減速往峽邊陡壁旁貼去。眾人沿著船沿向下一望,江水中大小漩渦交雜其間,可想而知水下果然是礁石密布。心想這船靠不了岸,又如何上的來人?難不成用飛的?想到此節,眾人的眼光不約而同的都偷偷瞄了眼正靠在中艙中打盹的那位黑衣神秘人物。

一個水手「啊!」的一聲驚呼。

眾人向船外望去,卻看著一個極讓人瞠目的景象:只見一群藍衣人騎著馬自古道上向江面上衝來,眼看將至懸崖,卻也並不減速,竟是直直地沖入江面上空。

眾人心中一閃念,莫非這些人是想借著馬力沖入船中,但這船距江岸還有五六丈的距離,又如何沖得過來?即便這些馬是神馬,衝過來了,這船隻又如何受得了偌大的墮力?這一念頭方在眾人腦中閃過,那十幾騎已然衝到了半空之中,卻也不過躍了幾尺地便生生地向江水中墜去。

正當眾人大駭之時,十幾騎已帶著風聲墜了下來,眼看人馬皆將是難活,那些藍衣人卻在駿馬即將入水的剎那,雙腳一貫內力,竟生生地拔高數尺,斜斜向船上飄來。

只聽得刷地一聲,十幾個藍衣人已整整齊齊地站在甲板之上,動作整齊劃一,好不漂亮,這一手實在是出乎人意料,讓人嘆服。眾人見這些人輕身功夫如此了得,不由駭然,船上的那幾位府官面露喜色,暗道姬大人一下就帶了十幾位藍衣社的兄弟,這下那對頭可就沒路逃了。

只是他們所乘之馬墮力本就迅猛,末了又被主人做了借力的板凳,速度更是加急,慘慘地摔入江水中。只聞江中嘶鳴之聲四起,急浪之間馬兒強自扭著身體,口鼻處都泌出了粉紅色帶血的唾沫,哀嘶陣陣中隨著峽江急流向下漂去,眼見是難覓活路。

阿愁看著這些馬兒的凄涼景象,不由好生氣憤那些藍衣人的天性涼薄,竟然對自己朝夕相處的坐騎都能下此毒手。小女孩兒疼愛動物乃是天性,她雖自幼便在那東山長大,背著殺手之名,亦不能脫此情懷。前些日子在碼頭上將江一草帶出京師的馬匹賣了還有些不舍,此時見得世上竟有如此待馬之人,不由心中大怒。

江一草見身旁的她面上輕紗無風而起,心知此女是動了真怒,急忙伸出手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正當船上眾人為這行藍衣人高超的身手和駭人的冷血暗嘆時,忽覺眼前一花,不知何時,甲板上竟站著一位青衣至膝的年輕人。那年輕人面容平靜,鼻挺眉直,看著正氣滿面,卻不知為何總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

此時先前上船的那十幾名藍衣人齊身一躬,同聲道:「參見大人!」

那年青人卻不答話,目光在船上眾人身上過了一遍,只在那黑衣的神秘人身上頓了一頓,便又回覆如常,冷冷道:「馬成儒何在?」

先前船上那年老的府官,連忙上去,問安道:「卑職參見姬大人……」不等他話說完,那年青的姬大人一擺手道:「不用多言,晚上在淺蛟灘動手。」目光掃過艙中諸人,「吩咐船家跟緊些,除水手外,不相干的客人都趕下水去。」

此時船中的所謂客人也就只剩下那黑衣人和江一草主僕二人了。江一草一愣,卻聽得寧老大趨前說道:「大人,這如何使得?」

姬小野難得一笑,卻讓人覺得艙中空氣更冷了,「原來是藍毛。我讓他們下船也是怕刀劍無眼。我知道你這幾天辛苦,事結之後,朝廷自有封賞。」接著大剌剌地往椅上一坐,竟是擺出毫無商量的餘地。

寧老大亦是一笑道:「我抱負樓可沒有將客人丟到江里的規矩。」眾人此時方才曉得原來這藍毛船老大竟是天下間有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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