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繼業者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敵友

「冒頓已死!」

「冒頓已死!」

在白登山之戰後三天,捷報連同冒頓的頭顱屍身一起被送到了平城,在此停駐的十萬大軍,皆呼萬歲!

殺死冒頓者為匈奴的右大將,如今他已自立為新的單于,這位新單于倒是很上道,不但獻上冒頓首級,還答應將掠入草原的中原民眾送回,以求得大秦的原諒,承諾他們會退出北假、雲中,遠遁漠北,不再南返——匈奴在害怕,怕黑夫要對匈奴趕盡殺絕,如今損失大半青壯的匈奴,已經在陰山以南站住腳,招架中原的討伐。

面對右大將的恭順,黑夫卻問負責典屬國事務的婁敬。

「白登一戰後,匈奴還有多少活著的王、將?」

婁敬稟報道:「還活著的,有左谷蠡王,左大都尉,右大當戶,右骨都侯幾人,皆為我軍所捕,關押在白登山下。」

「據你觀察,這四人中,哪兩個更老實。」

婁敬的業務能力還是很強的,他前些年奉命如代地時學過匈奴語,已將這幾人的家族、過往都打探清楚了:「左谷蠡王、右大當戶和右大將一樣,皆是孿鞮氏之裔,而左大都尉則為蘭氏,右骨都侯為須卜氏,要論恭順,自然是後兩人……」

黑夫瞭然:

「放了他們。」

「再讓奉常刻印,我要封那左大都尉為歸義都尉,西部單于,大漠以南,居延以北,陰山以西,殘餘的匈奴人,歸其統轄。右骨都侯為向化都尉,東部單于,大漠以南,陰山以東,長城以北,歸其統轄!」

「至於苦寒的漠北,大秦鞭長莫及,便留給右大將去吃沙子罷!」

婁敬奉承道:「夏公妙計,草原分則弱,合則強,使三單于並立,則匈奴必裂,相互攻戰,而中原可漁翁得利!」

這還沒完,黑夫繼續定策道:「一同冊封的,還有逃到烏桓山、鮮卑山的東胡部落,開春後派人去探索尋找。」

「還有北海之地,臣服於匈奴的渾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國,也要想辦法讓商賈過去,各授予印綬,封為屬國都尉。」

地圖開疆誰不會,別管能否實際控制,先趕緊把法理確定下來,將這幾百萬平方公里土地的「自古以來」留給後世子孫……

「以上諸胡部單于、大人、都尉,若願臣服,皆為大秦屬國,送質子入朝,每年向中原繳納獸皮羊毛牛馬若干!」

被放走的兩個匈奴貴人,還有飽受匈奴壓迫的東胡和丁零諸部,能抱上秦的大腿,應該會歡呼雀躍。

末了。黑夫卻想到一時,露出了玩味的笑,問婁敬道:

「婁敬,你覺得,讓匈奴貴人送女來朝,嫁與列侯子孫為妾,以促進夏胡睦鄰友好,就叫『和親』,何如?」

豈料歷史上,最先給老劉出主意搞和親,讓他認冒頓做便宜女婿,高舉「為了和平,陛下做單于外公又有何不可」大旗的婁敬,此刻卻十分反對和親……

他作揖道:「臣以為不妥,古人云,夫婚姻,禍福之階也。由之利內則福,利外則取禍,故君王列侯,可與同族婚配,而不宜納異族。」

「昔日春秋之季,南蠻與北狄交侵,周襄王竟也依仗赤狄,討伐不尊王命,箭射王肩之鄭國。」

「事後周襄王感激狄人,竟打算娶狄人女子為王后,大夫富辰勸諫他勿要親近戎狄而離棄宗室。周襄王不聽,乃以狄女為後,豈料狄女對禮儀的看法不與華同,厭惡襄王老邁,竟與周襄王之弟王子帶公然通姦。周襄王大怒,乃廢狄後,狄後竟與王子帶引狄人入秦成周,佔領洛陽,周襄王出奔,終於釀成大禍……」

黑夫眨了眨眼睛,長見識了,這件事他真不知道。

「前車之覆,後車之鑒,野性未馴的母狼,豈能使之登堂入室?」

且不說胡女貌陋為中原不喜,再加上雙方禮俗不同三觀不一,就算一時爽快,事後也會有無窮的麻煩,此舉必然兩面不討好,起碼婁敬絕不願意自己多一個胡女生的孫子……

黑夫倒也從善如流,於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倒是外頭,叔孫通等隨著後續大軍抵達的文士,一直處於亢奮狀態。

他們遊走在戰後的白登山附近,反覆詢問士卒經過,並覺得冒頓授首的事,值得大書特書,在關東好好宣傳一下——六國遺族勾結匈奴入寇,而救了燕代趙免遭胡虜肆虐的,不是什麼豪傑俠客,而是對天下一視同仁的夏公!

「這不只是秦軍對匈奴的勝仗,更是諸夏對胡人的完勝。」

「昔日有齊桓公齊桓公越燕伐山戎,破孤竹,殘令支,救燕黎民社稷。時隔五百年,又有夏公親征代北,力挫冒頓,殺胡十餘萬,解救代地百姓數十萬,故曰,五百年必有伯者出!」

如今的霸主,自然是黑霸王了!

但在儒生眼裡,霸道依舊不夠,得進一步升為王道才行!

還真是瞌睡來了枕頭,一匡天下後,接踵而至的便是遠人來朝!

叔孫通們將黑夫封匈奴三單于,鮮卑、烏桓東胡大人,以及北海諸屬國都尉一事,同歷史上唐虞、夏禹、成湯、周公時的四方屬國來獻相提並論……

「昔者唐虞崇舉九賢,布之於位,而海內大康,要荒來賓,麟鳳在郊,而今夏公當政,亦是如此,此聖人在位之兆也!」

儒生們覺得水到渠成,已經摩拳擦掌,乘著內戰外戰的連續勝利,對夏公勸進了……

但有一件事,卻成了從龍之臣們心裡的一根刺。

黑夫手下的將尉謀士們,此刻並未因匈奴的殘滅而放鬆警惕,依舊如臨大敵,他們覺得戰事尚未結束,一旦雪停了,隨時可能要再度北上。

因為這場仗,雖以秦軍完勝,卻出現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作為北伐東征的功臣,戰後的最大得益者,列侯是最不希望此人出現的人,他們竊竊私語道:

「『扶蘇』怎麼來了?」

……

「是我邀他來的。」

黑夫對已為心腹的「黃石先生」袒露了實情,雖然他早已宣布了扶蘇的「死訊」,將遼兵的實際掌控者說成是劉季,但這點伎倆只能騙騙小老百姓,如張良等才智只士,心裡門清。

「早在我滅楚北上時,便派使者走海路,給扶蘇送去了一封信,約他來代北一同獵狼。」

「我在信中對扶蘇說。」

「來則仍為故友……」

「臣還是以為,此乃畫蛇添足之舉,徒讓眾人心生不安!」

張良認為,沒有扶蘇,夏軍一樣可以大敗冒頓,至於能不能殺死他,純看運氣,倒是讓扶蘇在側,反而生出了許多變數,覺得黑夫是在給戰爭增加風險,皺眉道:

「若他不來,或者來了反助匈奴呢?」

黑夫一邊撫著兩條愛犬,喂它們吃來源可疑的肉,一邊道:

「那便是敵人!」

黑夫甚至哼唱了起來:「朋友來了有美酒,敵人來了有刀槍……」

他為此做了充足的準備。

「膠東一線,尉陽帶著海船舟師,隨時準備,可以北渡遼東。」

「而廣陽郡一線,沒有北上進攻匈奴的軍隊,也在秣馬厲兵,只等雪化,便可越過已投降於我的漁陽郡欒布,向遼西進發!」

「好在,他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扶蘇。」

黑夫站起身來:「準備準備罷,我要邀約扶蘇,前來赴宴。」

「我二人的恩恩怨怨,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張良道:「他若來,夏公又要如何處置?如臣一般,讓其隱匿身份?但但扶蘇與我可不同,他是秦始皇帝的長子,秦之社稷的正統繼承者,豈會甘心為夏公臣屬?」

「而若是殺之,扶蘇卻又能分清大是大非,一旦屠戮,就要連同其屬下數萬卒一同抹去……」

在張良看來,順著先前宣布的扶蘇死訊,讓這個人從此消失不見,或許是最好的方式。

在這件事上,黑夫卻不欲他人置喙:「我自有打算,可兩全其美。」

「是何辦法?」張良追問,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自然是……」

黑夫抬起頭,從容笑道:「推賢讓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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