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繼業者 第九百六十五章 劃江而治

吳芮方才被武涉說成是「妾事黑夫」,卻非但不怒,反而痛快地承認了:

「楚威王時興兵而伐越,殺越王無彊,盡取故吳地至浙江。而越以此散,諸族子爭立,或為王,或為君,濱於江南海上,服朝於楚。各部如犬如馬般侍奉楚國百年,到我時,卻能妾事於執掌天下權柄的大秦攝政,豈不是比過去強多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忽然大笑道:「吾等參加過南征的將尉皆知,吾兄,他是不可能納妾的……」

武涉卻沒聽懂這個黑夫舊部們才明白的笑話,搖頭道:「只怕吳君的這種日子,也長不了。」

不知是否女裝有加成,武涉的小嘴比起數月前在鴻門宴上,犀利了不少。

「過去兩年間,天下共苦秦久矣,北伐軍與楚軍,雖未曾有實際的盟約,然仍相與戮力擊秦,黑夫戰西楚,而項將軍戰東楚。」

「這本是依照那亡秦必楚的預言,復興大楚的好時機。秦已破,胡亥死,項將軍不計前仇,派小人入鴻門拜見,欲與黑夫計功割地,分土而各為王,自此天下安定,以休士卒。」

「然而小人在鴻門觀黑夫面相,才發覺他,容貌頗與二人相似……」

「哦?似誰人?」

吳芮笑道:「我倒是聽人說,吾兄容貌似大禹,面目黎黑,吾兄則說,天下黔首勞作之人,皆是如此。」

「不過是收買人心的虛言,此人一貫虛情假意。」武涉說道:

「我學過相面,觀黑夫容貌,與秦始皇頗類,皆是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有這種面相的人,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

「果然,黑夫有封豨長蛇之志向,他曾忠於秦始皇帝,然反覆無常,詐死而凌殺其子嗣,淫亂其後宮,其不可親信如此。事後卻虛情假意,仍以忠誠自居,欲欺天下人。」

「明面上尊虎狼之秦為主,實則,他是想要做第二個秦始皇帝,自立攝政,大權獨攬,興兵而東,侵人之分,奪人之地,其意非盡吞天下者不休,其貪得無厭到了如此地步!」

這是斥責黑夫首先挑起內戰了……

但這點絲毫不能打動吳芮,他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道:

「我怎聽聞,是六國在西河大肆燒殺搶掠,激怒了吾兄?」

武涉冷笑道:「不瞞吳君,早在函谷關時,項將軍得謀士建言,說南北兩秦並立,楚國才能得利,應不攻關中而南下襲南陽,斷武關道。然項將軍以滅秦大局為重,未曾採納,反觀黑夫,他早在入武關之時,便授意江東渡江擊淮南,其人品相差若此……」

「人品能贏得天下的話。」吳芮搖頭:

「這做皇帝的,便是扶蘇那樣的人物了!」

「兵者詭道也,吾等動兵前,難道還要先通知楚國一聲不成?」

武涉有些難對,只要強行換個話題:

「可黑夫不但對潛在的敵人如此,對麾下功臣,亦是如此。自從他入咸陽後,置官授爵,棄封建而置郡縣,與秦時無異。吳君雖自以與黑夫為厚交,結拜兄弟,為之儘力用兵,有抵定江東之大功。然所封功賞,不過一關內侯,食千戶而已,竟無實封之地,更未能躋身九卿,還以尉陽這等乳臭未乾的小兒來制衡、監視,其不顧舊情至此,真是讓人齒寒啊。」

吳芮還是搖頭:「從南征開始,一向賞罰分明,吾兄待我與趙佗不薄,我二人明明功不及東門豹、韓信,然皆得封侯,我已十分滿意,豈敢再有非分之想?」

「那是在北伐軍中做比較,吳君不如和楚國的諸位封君比比?」

武涉這下可來了勁,一個個數起楚國的大領主們來。

「蔡賜,為房君;范增,為巢君;龍且,為郯君;英布,為六君;鍾離眜,為朐君;申陽,為河南君;鄭昌,為潁川君,韓國攝政……」

「但凡是復興大楚的功臣,皆得封賞,還都是實封,高者萬戶!」

這倒是實話,楚國目前已經恢複了他們最喜歡的封建制,名義上的楚王是最高領主,掌握實權的則是「東海公」項籍,整個東海郡都是他們項氏的封地,其餘各地也盡數瓜分,這是維繫政權的動力,雖然內部對項籍封賞偏向故舊親朋,也有些不滿……

但至少看上去,楚將是利益均沾了。

「而韓王成、魏王咎,這些六國之後,皆為楚國所立也。」

武涉長揖在地:「黑夫欲獨吞天下,而項將軍追求的,是共分天下,若吳君在楚,可不只是一介虛封之侯,而當為王!」

「當今黑、楚之勝負,決定於南方,而權在足下。足下右投則黑夫勝,左投則楚國勝。將軍何不反黑而與楚連和,盡取江東百越之地,與楚軍并力西進,楚取江陵,而將軍取豫章、長沙,自此劃江而治,與黑夫、楚國三分天下而王之?」

「至於叫吳王、越王還是吳越王,君自取之!可與楚國分庭抗禮。」

武涉日思夜想的遊說之辭,算是說完了,他有些顫抖,自從西河退兵後,六國便失去了優勢,儘管項籍連敗江東、衡山軍,但在總的戰略上,已處於被動,只能寄希望於攻入南郡、衡山,讓黑夫南北不能相顧。

他們急需新的盟友。

由於越人身份,在黑夫勢力的有些曖昧尷尬的吳芮,就成了最佳人選。

但吳芮,會如此輕易被說服么?

良久後,吳芮才反問了武涉一個問題:

「當年王翦在江東時,為何沒有悍然稱王?」

武涉一愣,吳芮卻繼續追問:「我聽聞,當年王翦已虜荊王負芻,平楚地為郡縣,因渡大江,南征百越之君,有楚客前往遊說,勸他在楚地擁兵自立,與秦劃江而治,卻被王翦所殺,汝可知,當時王翦為何沒有悍然稱王?」

武涉垂首道:「是因為他的愚忠,王氏之所以有今天的下場,皆是因為愚忠。」

「不,是因為王翦看清了形勢,天下大勢已定,任何反覆都將遭到滅頂之災。」

吳芮笑道:「劃江而治,為江東之王,看似誘人,可仔細想想,一個當不了幾天的短命諸侯王,和一門兩侯、三侯,能夠長享的榮耀,孰貴?」

武涉知道,自己的遊說,恐怕又要失敗了,遂急切地說道:「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楚國尚存也!」

「楚國今日亡,則次日必取足下,黑夫除了容貌頗似秦始皇,更類越王勾踐,為人長頸鳥喙,這樣的人,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

「小人唯恐黑夫得志之日,將會效仿勾踐殺文種之事,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吳芮卻站起身來,示意兒子與親信,將武涉按倒在地,堵上嘴巴。

「藏著蒙塵的弓,也好過拉斷弦,傷了主人手,被扔進火中燒了。」

「老狗若對主人狂吠,也是被烹的下場,可若它乖乖趴著,難說還能安然終老,幼犬們亦能長久富貴……」

「我雖是越人,少文,卻也明白這個道理!」

漢朝唯一一個活下來的異姓諸侯,又豈會沒有一點自己的生存智慧?

吳芮手一揮:「送客,為我謝項將軍!」

「若有機會,我與他,且再次會獵於淮南罷!」

……

「父親,這武涉,送過江去么?」吳郢稍後復歸,詢問如何處置武涉。

吳芮卻在案上假寐,閉著眼道:「不必,殺了罷。」

吳郢大驚:「父親,這麼做,會不會太絕了?萬一……」

吳芮倒是不以為然:「項籍和范增若真還需要我,便不會在意這區區謀士的性命。」

「反之,他若被人發現,我便是黃泥落下裳,說不清了,而你伯兄吳臣的前程,也會受到牽連……」

吳芮已經為自己的家族,想好了未來,次子留在身邊繼承干越的部眾,以及同諸越的親密關係,他們家族,將是攝政治理越地的橋樑。

而長子吳臣,則在中央發展,朝野都有人,足以保家族富貴。

「那要如何殺?」

「隨你,將屍體毀了便是,外人問起,就說是連夜找來女閭女子不討我歡喜,被我一醉之下,處死了!」

吳郢有些躊躇:「這江東雖是法外之地,但父親動輒殺人,恐怕會叫軍正記下啊!」

「最好記下,報上去,叫攝政知曉!知道我這做季弟的,貪圖女色,胸無大志!」

吳芮倒是沒說謊,他自己早年也曾有過的那點小野心……

早就被腹中的小蟲給吃空了!

兒子走後,吳芮拍了拍腹部,裡面有渾濁晃蕩的聲音,他病了。

在江南江東常年生活的人,尤其是天天下水的越人,即便再小心,又有幾個不會染上血吸蟲的?

「吾壽也不知還有無十年,狡兔死,走狗烹?」

他唾了一口:「肉中有蟲的犬肉,攝政恐怕也不樂意吃!」

……

武涉眼前的蒙布被解下,看到東方天已大亮,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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