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繼業者 第八百零八章 而我們必將為王!

「苟富貴,勿相忘!」

走出淮陽廳堂,看著天上南飛的鴻鵠,陳勝想起兩個多月前與吳廣說的這句話,都感到一陣躁意。

他懷著「立大功,為王者」的野心,去投奔項籍,卻自取其辱,不但手下被收編,自己也只做了一個區區的持戟郎,理論上的俸祿也不低,可就是手裡沒權啊!

陳勝也憋了口氣,要讓項籍看看自己的本事,但從下邳到淮陽,他們都跟著後軍走,根本沒有表現的機會,也就在攻打淮陽城時,因為是陳地人的緣故,奉命隨陳餘潛入城中,與張耳約定裡應外合的時間,算是立了小功。

本想這回該得激賞了吧,誰料還是一樣的職位,項籍連他是誰都不記得。

陳勝這下明白了:「這項氏小兒,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我來投他,全然是來錯了地方啊!」

更讓人難堪的是,在淮陽,他偶然聽到了好兄弟吳廣的消息,才知道吳廣才去投奔北伐軍,就被任命為別部司馬,帶著一幫人在汝南為武忠侯招兵買馬,後又隨那都尉韓信出汝南,北進中原,上蔡一戰作戰英勇,名聲極其響亮。

比起要名有名,要權有權的吳廣,持戟郎陳勝算什麼啊。他自己鬱悶不說,當時跟陳勝投奔楚國的戍卒們,背地裡也對他指指點點,都有些後悔。

但陳勝仔細想了想,這時候去投奔北伐軍,也有風險:武忠侯與王賁角逐於江漢,孰勝孰負尚未知曉。再說,他一個小小持戟郎,沒有名望,孤身去投,就算有吳廣引薦,恐怕也不會得到重視。

陳勝在項羽這邊,可受夠了白眼,一直在尋覓機會離開,去別處另起爐灶。

陳餘欲北上趙地,立趙歇為王,樹立趙國大旗,倒是給了陳勝機會。他立刻出列請命,因為陳勝曾護送陳餘入淮陽,又與武臣是舊識好友,在這二人的舉薦下,項籍總算答應,任命陳勝為率長,讓他帶著那些一同投奔楚國的陳地戍卒,後日啟程。

陳勝表面上感恩戴德,實則心裡卻憋了口氣: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憑什麼六國公子王孫才能做王?」

陳勝不服,他不甘,這世道,是他這種瓮牖繩樞之子出頭的好機會,河北之地,亂象才剛剛開始,去了那邊,未嘗不可做一番大事!

回頭看了看廳堂,陳勝眼裡,絲毫沒有感激之意。

「等到了趙地,誰做趙王,還不一定呢!」

……

「少將軍方才可是對陳餘、張良之策有所不滿?」

范增太了解項籍了,廳堂上宴饗散後,這個才二十三歲的年輕人卻意有躊躇,摸著范增從壽春給他帶來的「彭城君」之印,若有所思。

項籍將印隨手一扔,看向范增:「亞父,項羽讀書少,想問你,什麼是王?」

范增在旁邊坐下:「古之造文者,三書而連其中謂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參通之者王也,故一貫三為王。」

「沒錯。」

項籍拍著案幾道:「六國出過很多明君賢主,楚威王、趙武靈王、齊宣王,他們的確能做到一貫三,當得起王者的名號。」

「但趙遷、韓安、燕喜、楚負芻、魏假、田建這些人,還有前幾代的君主,繼承了祖先的事業,卻丟掉了碩大的疆土,甚至讓社稷淪亡,百姓遭難,此無能之輩也,根本不配為王!」

「依我看,六王的子孫,早就失去了社稷,即便六國復辟,也沒有資格再獲得王位,所以亞父,為何非得是六王之後,方能擁立為王?就憑血統?」

范增樂了:「按少將軍的意思,韓成、魏咎、趙歇等人不配被立為王?那該讓誰人為王呢?」

項籍自有一套想法,立刻對范增道:「我以為,於國有功者,方可為王。眼下,世上沒有什麼是比覆滅暴秦,為六國報仇更重要的事,能隨我滅秦有功者,不管其身份籍貫,皆宜為王!」

「比如那張良,他整日只想著復韓復韓,可要我說,若他能助我奪取潁川,誅滅暴秦,我就能支持他,將那韓成一腳踢開,自己來做韓王!」

「同理,若有燕、趙、魏之豪傑,能領軍來投項籍,往後隨我入關滅秦,立有大功,亦可為燕王、趙王、魏王!」

范增不笑了,反問道:「那楚王呢?」

「少將軍,你是不是也覺得,復立楚國功勞最大的你,才有資格當楚王?」

項籍被范增說穿了心思,也不羞於否認,眉毛一揚:「我親冒矢石,才復興了大楚,至少比那縮在壽春城的『楚懷王』更配,而不是做什麼彭城君!」

說罷,竟將范增帶來的印一把摔倒柱子上,擊得粉碎!

「哈哈哈。」

范增大笑:「少將軍果有大志,可老夫記得,你一向口直心快,但方才在堂上,當著眾人的面,為何忍住了沒說?還答應立韓成、魏咎、趙歇為王。」

將脾氣撒在那印章上後,項籍心情似乎好了點,有點不好意思:「亞父不是朝我使眼色了么。」

「再說了,張良那句話說得對,一兔走,百人追之,積兔於市,過而不顧。非不欲兔,分定不可爭也。」

「有功者賞,誅秦立大功者當為王,這是理所應當的事,但不是現在。我看這亂世里,幾乎人人都想稱王封侯,一旦名分不定,就會出現像景駒、秦嘉那樣的事,楚國就要大亂,還不如立個看上去名正言順的傀儡,讓他作為關在籠中的兔子,叫所有人都死了心。」

范增頷首:「沒錯,此權宜之計也。」

項籍道:「而且,我雖有資格做楚王,但項羽的志向,不止是想做區區一諸侯王!」

重瞳兒傲然道:「我說過的,始皇帝,可取而代之!」

范增赫然起身,滿懷期盼地看著項羽:「少將軍,你想做皇帝?」

項羽搖頭:「秦始皇強令六國歸一,可人人都心懷故國,才有了今日亂相。我不會那樣做,我要做霸王!做能分封天下諸侯的伯主!」

「等我誅滅了暴秦,當重新主持分封,讓有功勞的人為王,那些只會憑藉祖先之蔭混上王位的諸侯,都趕到荒蠻邊境去吃草!」

范增略顯失望,但還是點了點頭:「此少將軍之大欲也,但若想實現,就不能心疼那些尚未奪取的土地,天下已亂,人皆為己,個個都盯著王位,王號,已不值錢了。」

什麼楚王襄強,楚王景駒,雖然他們死了,但後來者層出不窮,放目天下,到處都是草頭王。

項籍皺眉:「亞父此言何意?」

范增道:「依我之見,非但要重立五國之後為王,為楚國多樹黨羽,其他幾處地方,也該派人,去送幾個王號。」

「哪些地方?給哪些人送王號?」

范增摸著在巢湖時,項籍親自給他砍了樹木製作的拐杖,緩緩說道:「少將軍,你知道我在淮南時,經常食不甘味,夜不能眠,我最擔憂的是什麼?」

他舉起拐杖,往南邊一指,滿眼憂慮:「是一江之隔,近在咫尺的北伐軍!」

「黑夫的麾下安圃、尉陽等人,已佔領江東,樓船游弋大江,整日磨刀赫赫,訓練兵卒,盯著淮南。只因黑夫現在忙著與王賁作戰,不敢同時與吾等開戰,可日後,楚國和他黑夫,卻必將決戰於沙場!」

「這天下的歸屬,可不是誅滅暴秦就算完了,黑夫,才是少將軍未來的大敵!眼下他不但在江漢擁兵十萬,還佔了江東,曹參、陳平也在膠東響應,阻止龍且奪取齊地。吾等不能光盯著秦軍,忘了這黑廝,還是要早做打算啊……」

項籍咬牙道:「黑夫曾奪我大父之旗,此仇我必報之,但亞父,我雖連勝數場,但麾下兵卒也死傷不小,現在的兵力,只夠進攻魏地,連西取潁川、三川都做不到,各地新征的兵也未訓練,該如何對付黑夫?」

范增笑道:「有的仗,要靠長劍和戈矛贏取,有的,則要靠紙筆和使者。」

看項籍仍然不解,范增點破了謎底:「離間!」

……

淮陽舊楚王宮的秋葉緩緩落下,范增則在低聲與項籍說著他的毒計。

「七十年前,燕昭王死,子立為燕惠王。當是時,樂毅破齊七十餘城,獨即墨、莒城留存。齊將田單在即墨,聽說燕惠王繼位,乃縱反間於燕。」

「田單的人是這樣說的:齊城不下者兩城耳,然所以不早拔者,聞樂毅與燕新王有隙,欲連兵且留齊,南面而王齊!」

「燕惠王聽信了此言,得齊反間,也相信樂毅欲自立,乃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樂毅知燕惠王之不善代之,畏誅,遂西降趙。」

聽完范增的話,項籍皺眉:「黑夫素來狡詐,派人去離間他與麾下關係,恐怕沒什麼用罷?」

「上下關係,最是複雜,黑夫雖不會輕易聽信吾等離間之計,但他的部屬皆統兵萬餘,分駐各地,時間久了,難說也有想要稱王封侯的心思……」

范增舉例子道:「佔據會稽的吳芮,本是越人君長,如今他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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