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熒惑星 第七百七十四章 以一隅抗天下

「老臣罷病悖亂,恐怕無法出征成行,唯陛下更擇賢將。」

與趙高所料不差,當胡亥延請太尉王賁挂帥討伐叛逆時,王賁果然以身體為借口,推辭此任。

「再沒有其他賢將了,馮毋擇已辱師於南方,蒙恬、李信皆不可用也,唯先皇臨終前授婦翁為太尉,不就是希望太尉能為朕鎮住天下么?今婦翁雖病,難道就忍棄胡亥,忍棄皇后么?」

胡亥依照趙高教他話,竟放下皇帝的尊嚴,以子婿之禮向王賁懇求。

秦始皇帝終其一生,從未立過皇后、王后。

但二世皇帝胡亥不同,他在繼位數日後,卻聽了趙高的建議,立刻封夫人王氏為皇后!

這位王皇后,卻是通武侯王賁的幼女……

王氏已與二世皇帝胡亥牢牢綁在一起,在胡亥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甚至還有幾分逼迫後,因舊傷發作,已經騎不動馬的通武侯王賁,只好嘆了口氣,勉強應下此事。

秦朝建立後,雖設丞相、御史大夫、太尉為三公,分別為輔政,監察及治軍領兵,但從始至終,秦始皇都未任命任何人為太尉,一直虛設空缺,而將兵權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尉僚雖替秦始皇做出了一統天下的戰略,但他始終只是國尉。

居功至偉,一統第一功臣王翦也不曾得到此職。

偏偏是其子王賁,得此殊榮,秦始皇帝已將他推到了託孤輔政的位置上,於公於私,王賁都別無選擇,只能像後世的諸葛丞相一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但和王翦伐楚時一樣,王賁在答應挂帥平叛後,卻又提了自己的要求。

「陛下必不得已用臣,還需先做一件事!」

胡亥大喜:「只要太尉能掃平黑逆,休說一件,十件亦可!」

王賁道:「陛下可知,黑夫在奪取江陵後,令其都尉部屬略取南郡諸縣,每至一縣,都極力宣揚一事?」

胡亥面色陰了下來:「叛賊們宣揚的都是誹謗之言,先皇親封我為太子,令我繼承宗廟社稷,此事王離可作證……」

王賁笑道:「這是自然,臣說的是,南征軍在所佔郡縣,施行的減租、焚券,更易苛令等事。」

胡亥咬牙切齒:「黑賊膽敢不經朕與丞相、御史大夫,私自更易律令,真是罪該萬死!」

王賁捋著花白的鬍鬚道:「臣倒是以為,陛下也應在繼位詔書里,做些類似的承諾……」

胡亥大驚:「朕身為天子,豈能效仿逆賊之舉?」

王賁不以為然:「但黑夫這些舉措,的確能收買人心。先皇晚年,用法益刻深,租賦居高不下,徭役頻繁,天下多有怨言。百姓困窮而主弗收恤,定將奸偽並起。」

「黑夫正是看準了這點,才敢帶著南征軍作亂。民間黔首,眼睛只看著自己屋外的幾畝地,每年要交多少租子,多交便是惡政,少交便是德政,卻不知忠君愛國,很容易受其誘惑誆騙,紛紛從逆。」

「古人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爭民心之戰也,朝廷決不能落了下風!既然黑夫詬病朝廷行苛政,陛下不如乘著新登皇位,更始朝政,做出些改變,以順天下人之心!」

「且容朕想想……」胡亥除了驪山陵要修,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情呢,一旦減租,恐怕就沒錢繼續那些大工程了。

眼看胡亥還有些猶豫,王賁遂強硬地說道:

「上兵伐謀,若想平定叛軍,除了兵道,還當施以政道,陛下且先行此事,王賁方能獻上破賊之策!」

……

四月二十二,胡亥繼位後數日,一封制令頒布咸陽,公示天下:

「天下失始皇帝,皆遽恐悲哀甚,朕奉遺詔,今宗廟吏及箸以明至治大功德者具矣,律令當除定者畢矣,盡為解除流罪,今皆已下矣。朕將自撫天下,元年與黔首更始。吏、黔首,其具行事已,分縣賦援黔首,毋以細物苛劾縣吏,亟(jí)布!」

其中的主要內容,無非是解除部分流罪,大赦天下。同時承諾,會在縣稅賦中分一部分救濟貧苦百姓,相當於變相的減租賦。最後是停止朝廷對縣吏每年上計需要多繳錢糧的逼迫,減輕其壓力,如此一來,縣吏或許就不會為了完成上計要求,把治下百姓逼得家破人亡了。

當然,三項政令,除了大赦令立刻生效外,其餘都要到五六個月後的「二世元年」才正式實施。

此制令一出,關中嘩然,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卻確認無誤後,皆驚嘆: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有人覺得不可輕信,得到了「二世元年」才能見真章,有人卻已迫不及待,開始為這位「仁慈」的新皇帝唱讚歌了。

「只有這樣,才能讓秦民不會偏向南方叛軍。」

王賁、李斯、馮去疾這三位輔政大臣都認為,此舉定能產生極好的效果,將關中人心再度凝聚起來。

胡亥卻只關心王賁何日出征:「朕已如太尉所言,大赦天下,太尉何時率軍南下?」

王賁卻搖頭道:「衛尉、中尉二軍被馮毋擇帶去江漢的部分,損失慘重,關中剩餘的數萬人,當戍衛咸陽,決不可再動用!此番南下平叛,主力另有其人,若陛下允許,老臣還得在咸陽,等他們月余時間。」

胡亥急得快上火了:「太尉欲動用哪支軍隊,請速言!」

王賁不緊不慢:「始皇帝一統天下後,最大的兩場仗,便是北逐匈奴,南征百越,時至今日,天下有兩支最大的軍隊,皆有兵十餘萬,南征軍已叛,臣以為,是時候動用鎮守長城的上郡軍了!」

「上郡、朔方、雲中之兵共十五萬人,更有十五萬新移民,如今匈奴遠遁,邊關無警,老臣以為,留五萬人,守備關隘即可,其餘十萬兵卒,可令馮劫帶著南下,來關中匯合,他們將是征討叛軍的主力!」

「但在上郡軍南下前,務必要小心,提防賊軍北上取南陽。」

眼看說到這份上,胡亥仍一臉迷茫,王賁心中暗嘆:

「始皇帝在今上這個年紀時,已經對天下圖籍了如指掌,完全不亞於吾等戰將了……」

他只好讓人取來地圖,一處處點著告訴胡亥自己的計畫。

「南陽郡南蔽江漢,北控汝洛,西連武關、鄖關,為進入關中、漢中的南北孔道宛亦一都會也,此乃南北腰膂,必爭之地!」

王賁料定,黑夫的最終目標是北上奪取咸陽,所以未來的南北戰爭,定將以南陽郡為主戰場!

「叛軍新近大勝,士氣正旺,南陽郡兵不足守。陛下當立刻按照兵籍,發關中卒十萬人,其中五萬老卒,可使宿將帶其前往武關、宛城支援。哪怕賊兵北上略地,奪取小縣鄉邑,也勿要理會,守住兩地即可。」

「而關中新卒五萬,則屯衛咸陽,由老臣親自訓練,令教射狗馬禽獸,待上郡軍到齊後,再一同南出武關,皆時,若叛軍正進攻宛城,則必遭我大軍所擊!」

王賁的計畫看上去天衣無縫,胡亥彷彿真見到黑夫授首的那天,拊掌道:「如此,則叛亂可平!」

王賁卻搖搖頭:「黑夫狡詐,也可能不走南陽,而取偏道,陛下請看……」

他指著南郡西邊的巴郡、蜀郡道:「南郡與巴郡以巫縣扞關為界,今南郡已失,不可不防備叛軍襲取巴蜀,還請陛下令蜀郡征卒一萬,巴郡、漢中各征五千,也勿要急於進攻平叛,先支援郡卒,守住狹隘關道,阻止賊兵西進,竊據巴蜀之地,便是大功。再在沿江城邑打造船隻,以備日後之用……」

王賁這是想效仿司馬錯與白起伐楚的故事,在南陽決出勝負後,再水陸並進,直撲江陵!

胡亥連連叫好,心中大定,但仔細算算,王賁徵召動用的軍隊也不過二十餘萬,他仍嫌不足,問道:「太尉,關東不徵發兵卒么?」

王賁說道:「與叛軍作戰,關東人,可指望不上。從各郡徵調部分勞役,作為運送糧秣的民夫即可,還有……」

見王賁欲言又止,胡亥忙道:「還請太尉知無不言。」

王賁向胡亥作揖:「為了讓北方軍能夠放下疑慮,奮力作戰,臣想請陛下釋一人。」

「誰人?」

「蒙恬!」

……

「父親。」

王賁才出咸陽宮,卻見兒子王離已在外等候。

喊了幾聲「父親」,王賁不理後,王離才改口大呼:「王太尉?通武侯?」

車停下了,王賁掀開車簾,看著已蓄鬚的長子:「原來是武城侯啊……」

「父親休要愧殺孩兒了。」王離直接鑽進車中,朝王賁拱手道:

「始皇帝在世時,屢屢用蒙氏打壓王氏,我今日卻聽說,父親竟勸陛下,將蒙恬給放了?」

他有些不解:「拼著惹怒陛下,放了扶蘇黨人,且與吾家有怨者,父親為何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眼看兒子三十多歲的人也,行事卻一如十年前那樣急躁少智,全然沒有祖、父的做派,王賁十分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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