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遊宦天南 第156章 破城

天邊露出了紅光,太陽雖然還沒從地下升起來,光芒卻已籠罩世間。

看著巨大的竹架已經到了不遠處,最前面的鐵鉤發著寒光,好像猛虎的爪牙,隨時就要向自己撲來,甲繼榮覺得氣都喘不上來。

「拍桿,打!給我把這東西打爛!」

守城的兵士也覺得腿發軟,不過主家就站在身邊,還是鼓足勇氣,拽著拍桿向靠近的竹架打去。

拍桿吊著的石頭打在竹架前邊的鐵鉤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然而也只是發出聲音,對緩緩向城牆逼近的竹架沒有造成任何的影響。

看著伸在前面的巨大鐵鉤已經靠近城牆,甲繼榮只覺得心底發寒,轉身向著旁邊的軍士道:「潑油!點火!」

軍士端著鐵勺,從燒著的鐵鍋里舀起滾燙的熱油向竹架上潑去。

鐵鉤是從架子上伸出來的,此時鐵鉤雖然已經到了城牆的上方,架子卻還離著一段距離,城牆上潑出的油到不了架子,全都淋到城下去了。

沒有油引燃,從城上扔出的火把並不能把包了鉛皮的竹架點燃,火把在架子上滾了兩滾,一樣掉到城下去。

甲繼榮產生了錯覺,時間一下變得忽快忽慢。看著自己身邊的軍士舀油點火,就覺得時間慢,看見竹架,就覺得時間太快,那鐵鉤一下就到了頭頂。

「啪——嗒!」

頭頂的鐵鉤在伸到了城牆之後,突然向城牆撲了下來。

這鉤子怕不是有幾十斤重,兩個兵士躲閃不及,被鉤子鉤住後背,直接拉到了城牆上。瞬間血肉橫飛,就在眾人的面前裂成了碎塊。

見了這場面,城上的軍士一陣驚慌,紛紛後腿。

甲繼榮「嗆」地一聲拔出了佩刀,嘶啞著嗓子喊道:「都不許退,自現在起,誰敢後退一步,斬!」

可惜甲繼榮平時再威風,也比不上血肉橫飛的場面嚇人,兵士還是畏縮不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靠近城牆邊。

「我殺你全家!」

甲繼榮舉起鋼刀,咬牙切齒地一步上前,一刀砍下了一個兵士的頭顱。

見紅著眼睛,野獸一般的甲繼榮看著自己,一眾土兵終於清醒過來,終於鼓起通氣重新上前。

「木杈!三人一個,一起把這架子推開!」

前面巨大的鐵鉤搭在城牆上,竹架前進的速度明顯加快了。

這鐵鉤就是用來抓住城牆的,靠幾十個人的人力怎麼可能抗衡?一眾土兵舉著杈子,上前頂住竹架,使出吃奶的力氣,把臉憋得通紅,卻不能推動竹架半步,只能眼睜睜著看著向自己越靠越近。

竹架另一邊的宋軍突然發出衝天的吶喊聲,「咚、咚、咚」的聲音連綿不絕,也不知道是鼓點還是人的腳步聲,一聲一聲敲在甲峒土兵的心上。

魯芳是福建路邵武軍人,原是銀場的礦工,因為礦上呆得實在艱苦,捨身投了廂軍。從福建路,到荊湖南路,再到廣南西路,十幾年來轉了七八個州軍,在廂軍里做到了個都頭,在邕州退役入蔗糖務。憑出身在蔗糖務里他是個小頭目,鄉兵裡面當個指揮使,帶著鄉兵第二指揮。

張榮是這次攻城的主將,帶頭攻城的則是魯芳。

手裡緊握著鋼刀,魯芳死死盯著身前竹架。在蔗糖務里幹活的時候,這種腳手架他是上過的,但如此巨大的架子卻是第一次見,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靠上城牆了!」

從竹架下面推行的人那裡傳來一聲喊,只是片刻時間,隨著一聲號角,後面震天的鼓聲就響了起來。

「殺!隨我殺——」

魯芳一聲暴喝,舉著鋼刀第一個登上這巨大的腳手架。

朝北的這一邊,為了登城兵士方便,做成了一斜城。聚在竹架後面的宋軍攻城兵士一路跑著沖了上去,到了竹架上方,就看見城牆上的手忙腳亂的甲峒土兵。見甚至連成隊的弓箭手都沒有,宋軍士氣大振。

「沖!先登五十貫!」

魯芳啞著嗓子喊了這一句,拖著鋼刀直直向前衝去。

甲繼榮看著架子上方潮水一般向城頭衝來的宋軍,竟然一時呆住。

城牆上自然是有弓箭手,但甲繼榮不知道宋軍什麼時候會衝上來,竟然沒有讓他們準備,此時卻已來不及了。

架子頂部再寬,也不過二三十步,弓箭手這裡準備,不等上弦就被對方衝到了面前,根本就沒了作用。

暗嘆了口氣,甲繼榮轉身喊道:「列陣,把宋軍趕下去!」

城牆寬度不過五六步,哪裡能夠擺開陣勢?而且這時候甲峒土兵也已經沒了鬥志,只是亂糟糟地排了個陣形。

甲繼榮舉著鋼刀,對守城的一個頭領道:「你,帶一百兵士,把宋軍衝下去!如果失利,就不用回來了!」

那個小頭目縮了縮脖子,見甲繼榮看向自己冷冰冰刀一樣的眼神,硬著頭皮道:「兒郎們,能不能保住州城,在此一舉!隨我殺敵!」

說完,提著鋼刀,帶著亂糟糟的一百多土兵向宋軍迎頭衝去。

此時太陽終於從山頂探了半個頭出來,漫天的紅光照耀著大地。

在這紅光里,兵士們手中的刀槍也抹上了一層血色的光彩,不等殺人,已經帶上了一抹絢麗的血色。

「殺——」

魯芳一聲嘶吼,手中鋼刀斜斜砍向,一刀砍掉了對面甲峒土兵半邊身子。

就像一輛鐵車轟地一下碰在一面土牆上,甲峒土兵只是抵抗了不足半炷香的時間,就全面潰敗。

甲繼榮臉色蒼白,知道目前的局面已經無法挽回。轉身看去,不但是南城這裡,東西兩面都已經被宋軍的竹架靠住,源源不住的不潮正湧上城頭。

向旁邊的幾個心腹使了個眼色,甲繼榮帶著他們偷偷下了城頭。

縱然再是雄心萬丈,到了這個時候,還堅守下去就是傻子了。

圍三闕一,網開一面,知道這是顆毒藥,為了生存也得吞下去。甲家數代經營,只要留得人在,借兵交趾如果能打回來,就仍然是這一帶的王者。

山坡上的樹下,譚虎看著自己這方的兵士源源不斷地登上城頭,對旁邊站著觀戰的徐平道:「官人,沒想到這架子如此好用!幾乎沒花什麼代價,魯指揮使就帶人登城了!」

徐平笑道:「因為是這樣一座小城,守城的又是甲家這樣的廢物,不然這法子也沒什麼用處。不說升龍府那樣的大城,就是邕州城那種規模,外面有數丈寬的護城河,這架子就靠近不了。再者說了,就是沒有護城河,城裡的人但凡有敢戰的勇氣,派出決死之士出城,隨便阻擋一下這架子也是寸步能行。再退一步,如果守城的人認真準備,不說有我們的火炮,就是有投石的石砲,亂七八糟的石頭砸下來,這架子也散了。」

「官人一想,就有這麼多法子,甲峒卻是束手無策!」

「是啊,天無絕人之路,但人自己作死,那就真是誰都救不了了。」看著前方已經一片混亂的州城,徐平也無限感慨。「甲家在這裡經營數代,前後二三百年,結果就是這種規模。這些年來,不說別的,就是從我們大宋就擄掠了多少財富?哪裡去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們活該敗亡!」

從決定打甲峒,徐平費了無數心思,殫精竭慮,生怕有一點自己沒想到臨時出意外。就是昨天晚上,徐平還一夜未睡,與手下的幾位首領把攻城過程討論了再討論,演練了再演練。

就是這樣,大家都覺得萬無一失了,徐平還是覺得放心不下,天不亮就站在了這裡,心裡七上八下的,生怕還有什麼自己沒想到的。

反觀甲峒呢?從上一次桑懌帶人馬踏諒州,徐平已經擺明了不會放過諒州了,他們竟然就只會堅壁清野,死死龜縮在州城裡。就連從交趾好不容易求來的援軍,不想方設法留在窮奇河岸,竟然放任他們到淥州去作死。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自徐平兵出門州,甲峒簡直就是一步一步自己作死,到了今天,那就只好去死了。

甲峒衙門,甲繼榮提著鋼刀,披頭散髮地衝進後衙。

客廳里坐著的甲承貴強忍著咳嗽,看著面色蒼白、雙眼血紅有長子,有氣無力地問一聲:「城被攻破了?」

「兒子無能,連累阿爹和全家了!」

甲繼榮咚地一聲跪在地上,垂下了頭。

「到底怎麼回事?」甲承貴沉聲問道。

「宋軍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巨大竹架,油潑不壞,火點不著,直接就搭上了城頭,他們跑著就上城頭了啊!阿爹!」

說到了這裡,強忍了半天委屈的甲繼榮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

甲承貴只覺得頭一陣暈眩,看什麼都有些模糊。甲家數百年的基業,今天算是徹底葬送了。

強自平定下心神,甲承貴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先前你不是說過,宋軍是圍三闕一嗎,既然他們給我們一條生路,那就走吧。委曲求全,總比全家都落入宋軍手中強。在諒州以外,我們甲家還有地盤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