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崢嶸 第一百九十章 追悔莫及

於旭輝現在狀態極差,非常差,臉都白了,看上去非常驚惶。

他也是聰明人,也沒什麼背景,過往幾十年的日子讓他深深的明白,自己絕不是那種主角光環加身的幸運兒,聯繫到剛才自己的所作所為,以及嘉盛那位高總的反應,他並沒有自大到以為這將又是會有什麼好事落在自己身上的徵兆。

恰恰相反,這次多半不會是什麼好事。

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恐怖。

都說生死間都大恐怖,可能是吧,但那種大恐怖,只有有過生死邊緣經歷的人才能體會。

這並不意味沒有那樣經歷的人,就不會有那樣的體會,客觀的說,生,總是比死更難,再普通的人,在看似普通的日子裡,肯定也會有過這樣體會。

對現在的於旭輝來說,一想到有可能自己這次升副高職稱無望,並聯想到由此而帶來的一系列後果:職業生涯嚴重受挫、收入和福利大幅減少、淪為單位和業內的笑柄……他頓時也五蘊皆實,滿心掛礙,由是,頓生大恐怖。

他並不覺得自己這是杞人憂天,不過是一個玩笑而已,不至於會這麼嚴重——他到現在也依然認為這只是一個玩笑,而不是,嘲笑。

但是,作為一個從事新聞行業十年,熟知新聞五個W:When(時間)、Where(在哪兒)、Who(誰)、What(是什麼)、Why(為什麼),和一個H,即HOW(怎麼樣〕的他,非常清楚,很多時候,最關鍵的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而是這個事的主角。

其它所有要素相同,但是人不同,那結果,可能就會大相徑庭。

如果剛才他嘲笑的只是一個普通人,或者是一個普通的鄉鎮副鎮長,那什麼事都不會有,連道歉都不用,嘲笑了,那也就嘲笑了。

但是,在馮一平的公司里,嘲笑馮一平的准岳父,而他岳父也是這個地方的副鎮長,這個副鎮長的直屬上級,又是盛正,盛正又是常務副省長的侄兒。

後來有一句雖然不太通暢,但依然被很多人喜歡的廣告詞,「夢想面前,你將無法阻擋。」就像大恐怖並不是只有生死之間才會有一樣,無法阻擋的也不止是夢想。

對於旭輝來說,不管是馮一平要為準岳父出氣,還是盛正要為手下出氣,他將同樣無法阻擋。

很簡單,馮一平看起來連林副部長也不放在眼裡,而盛正,雖然對林副部長很客氣,但對自己這個地方日報社的小中層,肯定不會客氣。

只要盛正跟林副部長把這事一提,自己這次提主任記者的事,鐵定泡湯。

原因很好找,一個嘲笑熱情招待自己的人長相的記者,絕對是一個德行有虧的記者。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最痛苦的,不是沒有希望,不是沒有機會,而是好好的機會,被自己親手毀於一旦。

短短几秒之內,於旭輝心如電轉,之後有點類似那些有問題的官員,聽到相關部門來了時的反應,惶恐,絕望,羞恥。

但是深知自己正處在一個關鍵節點的於旭輝,沒時間理會熟人的關心,剛剛感覺挺餓的他,現在對眼前這滿滿一盤飯菜一點感覺都沒有,滿腦子都在想,我該怎麼辦?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並馬上分析出了最好的應對方式,無論如何,先跟黃承忠聊幾句,拉拉關係,那是最好的!

很簡單,這個時候他主動到領導那一桌去,向林副部長以及地方的領導承認錯誤,並且道歉,雖然會很沒面子,但並不是不能做到。

關鍵是,那麼做,可能會於是無補。

不但自己沒面子,連帶著也會讓林副部長也會沒面子,領導沒面子,自己還有好果子吃?

如果地方的領導這時能幫著說說情,那沒準還能網開一面,可是今天的這事,自己嘲笑他們的手下在先,地方領導怎麼可能會給自己說情?他知道自己沒那麼大臉面。

他看了看領導那桌,這會依然在談笑風生,盛正應該還沒把自己的事說給林副部長聽,那麼,去找盛正求情行不行呢?

他估摸同樣沒用,盛正除了要為自己手下出氣,更重要的,是要給馮一平一個交代,一邊是得力手下加馮一平,另一邊是自己,於旭輝很明白天平會朝那邊傾斜。

所以,最好的出路,就是去找黃承忠,只要能取得他的諒解,那麼,由黃承忠去說服盛正放棄追究這事的可能性,非常大。

他也有把握說服黃承忠,他知道普通人最大的一個特點,那就是心軟。

只要自己態度端正,多說軟話,跟他好好說說自己可能因為這事受到的嚴重影響,他有至少六成的把握,黃承忠會在盛正面前主動為自己開脫。

還有一個可能,如果這些事都是自己杞人憂天,那麼,跟首富的准岳父拉拉關係,那也沒什麼壞處不是?

計較已定,想了想該說什麼話,他推開盤子,滿臉帶笑的朝依然在忙著的黃承忠那邊走,但是,就在他起身的時候,一個人在黃承忠耳邊說了些什麼,後者竟然走向了領導那桌。

於旭輝緊張的停了下來。

還好,不是告狀,黃承忠跟領導們打了個招呼,跟盛正耳語了幾句,馬上朝食堂外走,於旭輝連忙跟過去,但等他追到門外,黃承忠已經不見蹤影。

「麻煩問一下,黃副鎮長去了哪裡?」他問一個經過的員工。

「不知道。」那人搖頭。

「上車走了。」另一個人說。

「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回答他的也是搖頭。

看著眼前這個並不大的鎮子,於旭輝覺得有些絕望,人生地不熟的他,想馬上找到黃承忠,那不是件容易的事,而現在關鍵就是時間,「他為什麼剛好這個時候出去?」

……

為什麼?剛剛去打了一個電話的高志毅又重新回到桌子上,聰明人很多,所以於旭輝能想到的,他也想得到,這件事,雖然是因黃承忠而起,但也有可能因他而平,所以他讓桑蠶絲基地那邊編了一個理由,讓黃承忠馬上趕過去。

再說,這樣不愉快和尷尬的事,他不想讓黃承忠知道詳情。

這不僅是因為馮一平的緣故,而是在這一年多的接觸里,黃承忠可以說是他接觸到的,最稱職的公務員。

盛正也留意到了於旭輝的舉動,覺得是時間提下這事,小聲在林副部長耳邊說了幾句,本來笑著的林副部長嚴肅起來,「我向你,向黃副鎮長,向高總道歉,請放心,這事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剛好這時,難掩臉上失望的於旭輝從門外進來,也朝他們這兒走過來,既然黃承忠暫時找不到,上策行不通,只能先行下策,有一點他早就明白,如果情非得已,一定要向組織承認錯誤,那麼,早承認,總是比晚承認要好。

稍有些猶猶豫豫的他,剛好看到盛正在林副部長耳邊說了些什麼,然後部長的臉色變了,還說了一番話,他心馬上提起來,這難道是?

林副部長一轉眼,看到了於旭輝,他連忙擺出一副誠懇的我知道錯了的表情,但是部長的眼光只在他身上稍停了一下,就收了回去。

那一瞥,不帶任何感情,卻讓於旭輝如墮冰窟。

他原地定了定,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那更得主動去承認錯誤,但他剛走了兩步,部長的秘書走過來,「於主任,部長讓你跟我回酒店。」

「我就到部長那桌說兩句話。」他央求道。

「余主任,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為我們系統留點顏面的好。」

食堂里這會依然是用餐高峰,要是於旭輝過去給那一桌人道歉,這事肯定會擴大化,那部長臉上不是更沒光彩?

「我真的就只說幾句話,拜託了。」於旭輝依然不肯放棄,到了這個地步,只要能讓後果變好哪怕一兩分,他也願意付出所有的努力。

「老於,」部長秘書也不叫他余主任,「你要是真想去,我也不攔你,但你想想,你去了,要說什麼,會有什麼後果?」

於旭輝頓時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對啊,能說什麼呢?讓更多的人知道?那樣自己更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我跟你回酒店。」

「老黃,你怎麼了?」他那一桌的有人在喊。

「我不太舒服。」於旭輝勉力說。

這真不是假話,現在的他,豈止不太舒服,而是非常不舒服。

……

吃完飯準備回酒店休息的記者們得到通知,要先在這裡的會議室開一個短會,安排接下來的工作。

大家也沒多想,這也算是題中應有之義吧。

但是,冷著臉進來的林副部長第一句話,就讓近百號記者安靜下來,「於旭輝記者,不是身體不適,他現在也不在酒店,而是已經在車站,我取消了他參加這次這次採訪的資格,並已經向他的單位通報了他所犯的錯誤,以及所帶來的嚴重影響。」

底下頓時躁動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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