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宋楚亂 第二百二十章 反噬

公子罃聞言怒喝道:「墨家有同義之說,其一天下之意舉世皆知。如今楚國已亡,再這樣下去,大家都要完。」

「既是都要完,割魏國的肉,魏國早晚要亡,那還和他們談什麼?」

「趙為鄴與繁陽,秦要西河函谷,齊要廩丘成陽,韓將來又要什麼?次皆魏之精華,割讓之後,魏還剩下什麼?」

若不是墨家對楚國貴族的態度徹底嚇到了諸侯貴族,公子罃聞言必會不談了。

都已經這個樣子了,卻還在互相爭執這些問題,墨家強大起來,諸侯都要完。怎麼就不能團結一心不求利益一心護禮呢?

然而公子罃也明白,事已至此,自己不談,魏國還會派別人來談的,因為魏國的貴族們已經緊張了,只要不觸及到他們的封地,那麼割讓再多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呢?

鄴城一直就是魏侯直轄之地,西門豹在那裡經營已久,非是貴族封地;西河地區從秦國那裡奪來,除了一些封地歸屬貴族外,剩餘的都是歸屬於西河之民,已然變法。

貴族們若是想要反墨,就肯定會想辦法搞死不願意談的人,公子罃明白自己的處境。

其心腹又道:「公子,此事萬萬不能做主。這件事必要回報安邑,由君上裁定,亦或是群臣共議方可。若不然,公子便說不清楚。」

到現在了,公子罃身邊的人也只能從小利去修補這一切,根本無法從根源上解決這些問題。

貴族時代留下的陰謀詭計,在泗上不講道理、不舔貴族、識字人口過多的大勢之下,面對大勢毫無用處,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在一些小問題上想到一家一族之興衰。

至於國利,貴族沒有國,只有家。公孫會從齊叛逃到魏,廩丘還是他公孫會家族的,這一點從未改變過,直到泗上這些人開始發了瘋一樣教人識字之後,民眾也開始想要有個家可以思考自己利益之後,國與家的概念才會變化。

然而現在,沒有魏族人,只有魏氏之魏國和魏氏人,公子罃無可依靠。

平等兼愛外加大九州歸一的普遍適用的價值觀被墨家搶了;民族這東西在魏國尚沒有出現的經濟基礎;公子罃所能依靠的,其實只剩下了貴族的支持和舊禮法制度了。

他又不想放棄這一切真正的「做人民公僕」,為民之利放棄統治,自然只有接受這些條件一條路可走。

事實上還有另一條路,那就是投靠墨家,為魏之萬民的利益,然而他又不肯這麼做。

見心腹這麼說,公子罃也只能道:「只好如此了,這件事我不能做主,只能傳回安邑再行決定。」

……

魏都安邑,公子緩在焦急地等待著他父親的死亡。

魏擊時日無多,卻在這個關鍵時刻派公子罃前往洛邑,是何居心他這個做兒子的豈能不知?

如今誰去洛邑,誰就能先勾搭上諸侯,獲得諸侯的支持。

魏國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沒有諸侯的支持,便不可能繼承。

西河一戰,魏國的武卒和方陣體系徹底宣告落後於時代,秦國沿河運輸進攻,一直攻到了函谷關附近。

安邑有河為險,總算擋住了秦軍的攻勢,可是以大陣和重步兵陣而聞名的魏國方陣,卻被秦國的軍陣徹底壓制。

就像是當年隱陽一戰差不多,秦國的軍陣也是走的泗上二十年前一途,以大量的火槍手代替秦弩作為主要輸出,步卒做移動城牆掩護火槍兵,大量的馬鐙騎兵在側翼掩護。

秦國的火槍是燧石的,很沉重,並不能如泗上的一些新槍一樣插上短劍做短矛用。

但大約是為了對抗魏國的披厚甲的重步卒和重戰車,秦人的火槍捨棄了輕便而加大了威力,以精巧的燧石器械代替了不能密集列陣的火繩。

雖然還需要戈矛手掩護,但是無論火槍的密度還是陣型,都可以更加密集,威力也就更強。

戰線更薄、更長,齊射之下,魏國的大方陣死傷慘重,騎兵一衝,便已破陣。

韓、趙皆出兵救魏,然而就在他們出兵後泗上滅楚,使得現在韓趙兩軍駐紮黃河沿岸,與秦軍對峙,似有別樣心思。

風聲早就傳來,齊人準備趁墨家無力北上的機會,與列國合力滅魏,以分魏地。

趙國極為支持,韓國並不支持,秦國意見難定。

韓國不支持滅魏的原因,不是因為韓國是魏國最堅定的盟友,而是因為七年前隱陽一戰,韓國吃了不少鄭地,而那些鄭地有毒……

被墨家宣傳影響不少,新鄭保衛戰之後更是使得鄭國民眾對於貴族統治極為不滿。

這是一塊摻了屎的肉,咽不下、吐不出,根本不能實行有效的統治或者低成本地管理。

再加上墨家攻楚,韓國最是擔憂,因為墨家已經快把炮駕到了韓國都城門口了。

所以韓國不想滅魏,而只是想把魏國分割出一部分餵飽齊、趙、秦,求他們出兵反墨。

秦國態度不明,這難說。

趙國則是有恃無恐,當年繼承權之戰,趙國差點被魏國搞出來一個趙國一個代國,此事之仇趙侯一直懷恨於心,傳於子孫。

再者,墨家現在可沒能力打到趙國去,趙國籌碼很多。

魏國都是些富庶之地,西門豹經營鄴地,將魏國勢力抵在了邯鄲門口,加上當年衛國事件,使得趙國徹底退出了中原。

現在來看是個好事,但趙國的選擇很多,可以打中山,可以攻魏,可以反墨,所以趙國對齊國建議的態度,最起碼是一種表態。

早有各國的使者秘密和公子緩接觸,公子緩的封地和勢力基本都在中原,鄴地不是他的、西河也不是他的。

故而他對諸侯的態度很明確:反墨是大義,他是支持的。為了這個大義,魏國可以割讓西河、鄴城、繁陽、廩丘、成陽。

他擔心的,是各國不給他賣國的機會,因為賣國也是需要資格順位的。

賣國順位的第一人,是他的兄長公子罃。

如果公子罃先賣了國,那他就沒有機會了,所以他只能出比公子罃價碼更高的條件——只要保留我的封地勢力所在的地方,剩下的地方都可以割。

西河戰事在魏國國內也引起了諸多的不滿,因為舊貴族的勢力多在魏國舊地,而西河地區吳起弄得魏武卒的府兵募兵政策,使得貴族封地很少。

雖少,還有一批新的軍功貴族獲得了「封地」。再加上一些非常規的賞賜,比如立功之後賞賜下去的土地,也都是連帶著農夫的,名義上農夫還是自由農,但實際上卻因為土地被賞賜給了軍功貴族,而使得這些農夫不得不依附於這些軍功貴族生存。

比如歷史上曾一次性賞賜公叔痤一百四十萬畝土地,這些土地必然不是荒地,也必然有人耕種,否則的話荒地那算不得賞賜。

但這些人的力量不夠強,而且經西河一敗,這些人在魏國已經沒有多少勢力。

舊貴族體系內的人,最擔憂的是墨家滅楚之後北上,因為他們已經感覺到雙方的巨大差距。

不只是軍隊,而是魏韓吞了鄭國七八年尚未消化,以至於韓國對於瓜分魏國興趣缺乏;而墨家走到哪裡都能紮根,並且用實際行動驗證了墨家的道理通行於九州——南鄭、南海、雲中、高柳、泗上,各地不同,竟都可立足。

魏國內部已經慌了,因為魏國和墨家的仇怨非是一兩日,更因為泗上距離魏國太近了,一旦墨家北上,魏國將和韓國一樣首當其衝。

心有危機,便可放棄一些原本不是他們的利益。

……

黃河沿岸,魏軍營中,吳起離開西河之後,魏國也湧現出了一些年輕的才俊。

龐涓正是其中之一。

龐與魏,算是親近的姓氏,都源於周武王的十五弟。

魏國得氏的先祖是匹夫畢萬,憑著一身本身和貴族血統,在晉國打出了一片天地,受封於魏。

龐本意為「龐人」,龐者,高大也,在「民不變業」的時代,龐人是專門給王室負責建造房屋的一群人,或者叫一個部落,後畢公高後人的庶子受封於龐鄉,乃有龐氏。

後魏徵龐,龐涓的家族遷於魏,因為也是貴族出身,所以有機會立功受賞,龐涓於西河逐漸有了名聲,已然成為西河軍中年輕才俊中的佼佼者。

西河武卒的體系還在,龐涓憑藉戰功也已經積累成為將軍,他並沒有參與之前的與秦一戰,而是在秦人順河而下後在黃河北岸布防。

昔年頗為先進、可以吊打西秦壓服韓趙的魏武卒,此時的反噬和缺點已經顯現出來,或者說因為魏國敗多勝少,使得這種制度的缺點過早地體現出來。

所謂武卒,也就是一群廉價的、不尊重舊血統的、新一批的、玩不起六藝和戰車的士。

士階層的數量是基本固定的,嫡長子繼承,庶子成為庶民,所以士階層的擴大很難。

而武卒,則是選拔庶民中的善戰者,賜予他們一種「士」的實質卻沒有士的名分,一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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