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宋楚亂 第一百八十一章 渡半而擊

楚軍大營。

數日之內折了右司馬,又使得墨家佔據上游沙洲石磯,藉以銅炮鐵炮鎖住江面,使得舟師主力不能移動,軍中士氣大跌。

楚王心慌之際,左司馬進言曰:「欲破墨家,必要行險。非如此,不能破。」

楚國王臣現在已經是無計可施,左司馬之言,當真是猶如溺水之人遇到了一根原木。

如今楚國大軍的局勢極為艱難。

巴水以東,墨家到底如何布置,難以知曉。

猜測到墨家移師向南,卻也不敢更不可能渡過巴水攻擊。

一則擔憂墨家是引誘他們過河,巴水到浠水之間的三十里皆為平原,一旦墨家後退是效仿昔年城濮之狐毛,詐退引誘使得楚軍脫離巴水,一旦被圍,那就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到時候被夾在巴水浠水之間,進退不得,墨家又善野戰,楚國放棄了經營月余的營壘,恐不能敵。

而且如今楚國後勤輜重皆在邾城,一旦主力過巴水,墨家遣一師直撲邾城焚燒糧草切斷糧道,那麼大軍不戰自潰。

彷徨無計之時,左司馬既有計策,眾人如何不喜?

左司馬道:「墨家野戰雖難戰勝,但終究無非是人。吾觀墨家與齊、越之戰,都是兵少而勝多,可在關鍵之處,卻總能以多勝少。」

「故而我看,若想破墨家野戰之威,必要想辦法以多勝少,將其分割。」

眾臣皆道:「知易行難。戰爭之事,無非如此。道理不錯,可如何做到?」

左司馬道:「是故方要用險。」

他起身問道:「墨家佔據沙洲,所謂何事?無非是不想損其舟師。若其舟師能如陸戰凡戰必勝,何必如此?若毀我舟師,我軍必敗。」

「如今墨家又破鄂城,極有可能從江南突破。但其舟師不勝,想要從江南突破,必走沙洲。」

「沙洲雖大,但能架設浮橋之處,也不過幾處。數萬大軍,想要過江卻也不易。」

「若是阻擋,我軍雖眾,卻也未必阻擋得住。但若不阻擋,先後撤,使得墨家以為沙洲處可以過江,墨家必從此處過江。」

楚王道:「臨江後撤,豈不是學宋襄公?半渡而擊,最為有效。」

左司馬搖頭道:「非是如此。墨家用兵,錯落有致。半渡而擊,最多使得第一批過江之人難以立足,但後續源源不斷,所能展開陣勢廝殺之地,不過數百步,我軍縱然人多,數百步之內又能集結多少兵力?」

「半渡而擊,為守。我之計策,是渡半而擊,為攻。借大江之險,將墨家一分為二,我軍集結大軍擊潰一半,另一半也就沒有進軍之力,不戰自退。」

楚王第一次聽聞「渡半而擊」之語,不解其義,問之。

左司馬言:「如沙洲處,墨家想要渡江,必不能一次渡完。」

「我軍暫退,墨家會怎麼想?」

楚王想了一下道:「若其渡江,我軍暫退,墨家必要藉此機會,全力渡江,以求結陣與我決戰。」

左司馬拍手道:「王上聰慧,正是如此。」

「若我軍暫退,墨家必以為我軍懼戰,到時候定要全力渡江。渡江前鋒,定要展開,死守灘頭以為後續之師湧入。」

「其軍一旦展開,則一面朝江,三面皆是我軍,他能展開一軍,我則可展開兩軍。」

「待其渡半,以死士乘船,船中多背硫磺火藥等引火之物,順流而下,衝到沙洲浮橋處,焚燒浮橋。」

「則北岸有半軍,南岸有半軍,有大江相隔,不能接應。」

「墨家野戰雖強,卻也不能以一敵三。屆時有長江阻隔,我軍結陣而攻,在南岸架好浮橋之前消滅北岸之敵。南岸之卒,除瞭望水興嘆哭泣,又能如何?」

「一旦消滅了墨家一半的兵力,墨家也就喪失了進攻的能力。到時候縱然我軍死守,墨家也只有選擇退兵。」

「其一陳蔡淮北之師可以斷其後路;其二此地墨家之師只剩一半,也就只能退走。」

「是故我說,此計行險,但卻可以藉助江河將墨家主力一分為二。」

「暫且後退,也不是學宋襄公堂堂正正之陣,而是為了我軍能夠避開墨家的銅炮、可以後撤展開更多的兵力。」

「唯獨就是死士若不成功,我軍只有在江岸與墨家野戰。到時候勝負難料,是故稱之為行險。」

「非此,不足以破墨家精銳。」

他這麼一解釋,楚國君臣都明白過來了他的意思。

假定墨家要從江南經沙洲渡江的話,沒有舟師的配合,在那處沙洲搭建浮橋是唯一的選擇。

長江不是小小的巴水,除非是這些急轉彎處的沙洲,否則的話搭建浮橋不是那麼容易的,尤其是墨家的舟師還在浠水之東。

現在沙洲處墨家修建炮台、堆積木料,火炮數量足有幾十,怎麼看都像是準備放棄渡過巴水而選擇調動楚軍過江的意思。

左司馬的意思是,如果說在沙洲處死守,墨家有炮兵的優勢,江岸地區楚人交戰根本就不成優勢。

把部隊全部排開,這裡根本展不開這麼多兵力。

小規模的廝殺,墨家有炮兵優勢,再加上野戰的能力,恐怕楚人也占不到便宜。

最關鍵的是,墨家不是只有從南岸渡江一個路線可選。

如果前期不順,墨家大可以放棄這一計畫,選擇別的手段。

左司馬是想,既要讓墨家堅定從南岸渡江的意圖,又要想辦法在這個意圖上擊潰墨家的主力。

那麼辦法其實也很簡單。

那就是故意後退,提前部署好反包抄的陣型,把兵力展開。

放棄灘頭,誘使墨家堅定從沙洲渡江的想法。

等到墨家渡江到一半的時候,派遣死士從上游順流而下,或是徵調大量的船隻塞滿硫磺火藥之類的東西,順流而下燒毀浮橋。

這不是要佔據沙洲上的築壘,而只是為了燒毀浮橋,成功率極高。

哪怕是墨家有銅炮鐵炮的優勢,卻也不可能阻擋這些舟船順流衝下來燒毀浮橋。

一旦燒毀了浮橋,那麼就藉助大江將墨家的主力分為了南北兩個部分。

全軍野戰,確實打不過。但只打一半,並且是提前後撤部署好了包抄的陣型,那就大有可能。

而且還可以在後退防禦的方向上修建一些營壘營寨,到時候墨家的半數主力擠在江岸上,炮兵在南、騎兵也肯定不能第一批過江,空間又小又被擠壓,浮橋被毀又沒有了援軍,這種情況下集結主力以三打一的優勢,怎麼也能打贏,最起碼也得是個慘勝。

對楚國而言,潰散的部隊都在自己控制的範圍之內。

對墨家而言,背水列陣,一旦潰散,那就是死路一條。

只要能夠獲勝,那麼墨家剩餘的兵力就沒有野戰突破楚國防守的力量了。

再在這裡守著也就沒有必要了,還不如趁機趕緊後撤,最起碼撤到淮南地區,縮短後勤距離,穩住陣腳,再求交戰。

對楚國而言,則算是一場戰略反攻,只要能拚死換回來墨家主力一半的傷亡,實際上楚國就算贏了。

墨家這一次是突然襲擊,佔據了先發制人的優勢,一旦這個優勢喪失,魏韓齊等諸侯肯定要想辦法掐死泗上的。

再者真要是沒有人支援,楚國也可以選擇求和:越國尚未滅,墨家肯定擔憂,大不了割讓整個淮南,總可以苟延殘喘,而且又能夠讓諸侯震驚,從而知道墨家之野心,以至出兵干涉。

當然,危險可能也有。

但楚國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戰略轉折點,一個能夠守住、並且證明自己能夠守住的戰略轉折點。

淮北中原陳蔡之兵,就算是想要偷襲墨家側後,那也得集結之後才行。要不然一個個的封君去送,送不了兩次,墨家集結兵力吃掉幾次,整個淮北的局面就崩了。

既要集結,就得需要時間。

時間從哪裡擠出來?就得從這裡擠出來。

現在墨家處在戰略進攻的階段,江南只是一個選擇,正如左司馬之言,要誘使墨家從江南攻江北,因為如果墨家不這麼做,還可以從巴水過河野戰,還可以假裝撤退半途伏擊,總歸是爭取不出來各部集結和諸侯出兵的時間的。

如果楚國君臣自認野戰可以戰勝對面的墨家主力,那麼這個戰略反攻也就簡單了,渡河列陣野戰,只要慘勝或者不敗不勝的平局,墨家就得退兵。

問題是驚慌失措且剛剛政變、集權派被屠戮一空、楚國王師新軍心懷不滿難以心服的時候,楚王良夫和其一眾封君連過河野戰出現平局的信心都沒有,甚至連能不能守住巴水的信心的都沒有,這種情況下只能選擇用險。

哪怕是慘勝,楚國都可以在毀掉墨家的銳氣之後,憑藉大後方距離更近的優勢逐漸扭轉劣勢。

……

浠水以西的墨家大營中,主帥六指看著斥候的情報,面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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