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宋楚亂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逢池會(三)

適笑的極為開懷,只覺得一掃這二十年的隱忍,終於不用再看各個諸侯的臉色,想辦法從他們的矛盾中求生存了。

現在墨家大勢已成,該做的準備都已經做完。

主動進攻平定天下,兵力尚且不足,還需要等待天下有變楚國有亂的機會,可要是防守反擊重創各國保證泗上不失卻是綽綽有餘。

現在墨家不管漢中、高柳、河套等地,單單是泗上,便有些像是當年楚漢之爭時候西楚霸王的局面了。

定都彭城,兵力北達莒,控制宋地,南到淮水。

只不過比起當年垓下之戰,墨家有三個極大的優勢,一個是秦魏之爭不可避免,二是楚國之亂近在眼前,三是墨家以有心算無心,在魏韓主力集結彙集之前就可以先行決戰斷其一指,轉為防守反擊,等待楚國事成。

因為秦國的存在和西河之仇,等同於西楚霸王和漢高祖決戰於滎陽的關鍵時刻,蕭何在漢中秦川反了自立為王……

所以這一次會盟他可以肆無忌憚,憤怒離場,然後回去後發動輿論怒斥對王公貴族的最後信任破滅,完成對內部幻想派的最後一擊,咄咄逼人地做好戰爭的準備。

數日後。

一間新搭建起來的「行台」之內,爐火蓽撥。

一張碩大的圓桌放在了房間正中。

原本會盟那都是尊卑有別的,誰坐在什麼位置都是有說法的,但今天不行,不得不反傳統。

墨家根本不認尊卑有別,再說墨家當年拒絕了周天子的冊封,這算什麼?

按說這算「子」,所謂夷狄皆子,低於公侯伯一頭,但當年吳國也是稱王,最後黃池會融入諸夏體系之後才改成伯爵,楚國打著次王非彼王的擦邊球也是活的好好的,墨家連個爵位都沒有卻不可能真的把他們當蠻夷子爵。

而且這一次是類似於當年的弭兵會,但又不太一樣。

第二次弭兵會的參與方,不是諸侯,而是諸侯之下的各個實權大夫。

但百餘年過去,各國勢大的諸侯要麼三家分晉田氏代齊,要麼就被王權逐漸削弱,再不復當年大夫會盟的情勢。

這種混亂的局面下,也只能按照墨家所謂「皆天之臣、各國平等」的理念,圍繞在這種圓桌上,不論尊卑,只以各個代表所體現的各國「主權」而平等。

若不然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像是適,他連個正統的士都不是,更別提大夫卿諸侯。

但現在不准他和魏楚韓國君平等而坐,只怕魏楚韓自己都不會答應。

適若是和魏楚韓國君平坐,那麼代表著各國的大夫也會不滿意:論起來我們至少是個大夫,他鞔之適還是庶民呢,憑什麼他要坐在我們的上首?

一如澠池會上,敲個鼓打個節拍那都涉及到國辱,今天這個詭異的會盟只能用和稀泥的方法,要不然今天這件事就沒法談。

圍坐之後,各國的表演就此開始,都想要爭取最大的利益。

當年第二次弭兵會是兩超數強多弱的格局,晉楚往那一坐,你來我往是為了爭奪勢力範圍,楚國當時處在下風,已經做好了帶匕首穿皮甲掀桌的準備。

這一次「弭兵會」天下的格局已經改變,不再是兩超數強,而是處在一種各國皆強但隱隱有一強多弱的格局了。

隱陽一戰魏楚雖然大戰了一番,不過也就只是為了爭奪談判桌上的優先,畢竟雙方默契地停戰了,而且默契地選擇了一場規模不算太大的戰爭。

唯獨超出魏韓預料的,就是四萬多機動兵力全軍覆沒,使得魏韓在中原地區徹底失去了戰略進攻的能力,只能選擇防守。

非是說魏韓在中原就剩下那麼點兵了,而是在中原地區的野戰機動兵力就這麼多了,真要是打起來拆了東牆補西牆是不可能的。

楚國佔了個便宜,但若是楚國的變法已經完成,楚王肯定會抓住殲滅魏韓野戰機動軍團的機會,再次兵臨洛陽駐紮黃河。

奈何楚國想要的只是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完成變法,以求戰略收縮之下積蓄實力。

況且,楚王也有自己的判斷。

若趁此機會奪回大梁,楚國等同於頂在了墨家西出豫東的第一線。宋國已經被楚國放棄,得到大梁就意味著想要穩住大梁必須要讓宋國成為楚國附庸,這一年楚國做不到,那自然也就不希望奪回大梁去替魏韓擋墨家的擴張。

魏韓實際上已經慌了,一是沒想到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當年被三晉壓著打的楚國十餘年的隱忍編練之後,新軍的戰鬥力如此之強;二是實在沒想到楚國打出來一場殲滅戰,使得魏韓在談判桌上處在了極為不利的局面。

楚國的底線,肯定是想要許和鄢陵,從而使得楚國在鄭地的防線左右聯通,不至於被魏韓分割。

魏韓知道楚國的底線,但是不知道楚國在取得了這場大勝之後是不是會提升價碼。

墨家在成陽展示了泗上義師當年擊潰越國齊國的底氣,也威懾住了齊衛等國,現在魏韓不清楚的是墨家的真實態度。

墨家的《報天下人書》說的清清楚楚,但魏韓絕對不相信這是墨家的真實態度。

因為現在這是不可能同意的事,所以魏擊韓猷公叔痤等人都認為,墨家這是漫天要價等著就地還錢。

先說的這麼大,然後再提出一個小一點的要求,以逼迫魏韓答允。

可問題在於,魏擊和公叔痤琢磨了半個月,沒琢磨出來能給墨家什麼。

成陽廩丘那肯定是不可能給墨家的,給了那裡,魏國在中原地區的局面就徹底毀了,很容易被墨家直插黃河。

成陽地區是富庶重城,也是能夠集結兵力依託濟水組織防禦的最佳地點,放棄成陽廩丘,等同於墨家隨時想打魏齊就能打,那是墨家向北的最佳集結地。

因而在這一次會盟召開之前,魏齊之間已經秘密達成了一些一致的意見,無論如何不可能給墨家成陽廩丘,兩國一起用「義」來施壓。

剩下的都和墨家不挨邊了,宋國的事,本來可以作為一個籌碼:以承認宋國換取雙方弭兵。

可問題是現在魏韓經過隱陽一戰,已經沒資格用宋國來威脅墨家了,宋國已經是墨家的東西了,這還怎麼討價還價?

魏韓今天的局面,其禍根在十餘年前的大梁榆關之戰就已經埋下了禍根,或者說是從否決了吳起先西後東戰略之後就埋下的禍根。

文侯時候魏國強勢,東征西討,三晉伐齊勢如破竹,越國還能在後面敲打齊國。

那時候魏國想要的,是泗上的霸權。所以否決了先西後東的戰略,準備拿下大梁、藉助王子定之亂的機會,染指泗上。

當時墨家還沒有展示出可以對抗魏國的力量,在魏韓看來,泗上霸權要面對的敵人就是齊、越、楚。

三晉伐齊,齊國的戰鬥力讓魏國認定,謀取泗上霸權,齊國就是個渣渣敵人。

結果吳起帥軍忠實地執行了戰略,大梁城一戰打的楚國死傷慘重。

然而……文侯去世,吳起帥軍在外被召回,放棄了乘勝追擊的機會,只是使得王子定復國。

墨家則趁著魏楚開戰的機會,擊敗了越國,從越國手裡奪回了泗上霸權,而當時齊國還在舔舐三晉伐齊的傷口,順帶在處理田氏代齊的一系列問題。

機會一旦錯過,就難再得。墨家趁著魏楚開戰趕走越國取得了泗上的霸權,楚國又被魏國暴打一頓,迅速轉為和墨家結盟。

魏國的機會喪失,趙國因為魏國最開始多難多佔拿趙國當槍使的事已經不滿,大梁城之戰趙國就沒出兵:打仗我衝鋒在前,分贓的時候排擠我不准我進中原,文侯在的時候我不得不從,文侯一死你魏擊算什麼東西?

吳起這邊退兵,那邊吳人異動越國空架子撐不住全面收縮南撤,墨家填補了泗上的霸權真空後迅速和大敗的楚國結盟。

楚國因禍得福,大梁城一戰搞死了那麼多楚王一直想要搞死的貴族,給了楚國一個集權變法的機會。

再之後就是魏趙翻臉,中山復國,楚平陳蔡,墨家又趁機插了魏國一刀。

到現在,大梁城在魏國手中,宋國對於一心想要戰略收縮先行變法的楚國而言,實在是個連雞肋都算不上的地方。若是大梁還在楚國手中,這一次宋國政變楚國肯定是要干涉的,可禍根十餘年前就埋下了,這時候楚國才不可能為了宋國去拼盡全力。

隨後墨家又逼著韓國進攻鄭國,魏國想了想韓國這個盟友還是比楚國靠譜,於是也一起瓜分了鄭國,墨家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弄出了隱陽之戰,使得魏國在中原地區徹底喪失了主動權。

甚至現在連談判桌上的籌碼都拿不出來了。

唯一捏在手裡的籌碼,也就是在新鄭軟禁的那些墨者,所以不敢殺不敢動,好吃好喝伺候著。

就這還未必夠,魏國已經琢磨著是不是把襄陵以南的幾座城「歸還」宋國,以此換取墨家交出成陽廩丘,順帶著讓楚國緊張於中原地區墨家的擴張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