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宋楚亂 第三十一章 壯士斷腕

皇父鉞翎的宅邸中,皇父鉞翎審視著身邊的每個心腹,哂笑道:「我不知道原來你們之中竟還有心懷利天下之心的人物。天下大亂,便連有忠心的義士都如此難得嗎?」

外面的槍聲不斷,皇父鉞翎明白一定是走露的消息。

戴氏一族這一下打在他的七寸上,謀劃的政變最為危險的時候就是發起政變的前一天。

早一些,對面若是有動作,自己也可以做出應對。

晚一些,對面來不及動作,自己便可掌握主動。

偏偏就在自己即將發起的前一日出了這樣的事,讓皇父鉞翎極為難做。

他是沒想到墨家在商丘城內的力量和組織能力,或者說有所了解但還是低估了。

肯定是昨晚上才走漏的消息,能夠在短短半天之內將城內混亂成這個樣子,皇父鉞翎只覺得這哪裡是宋國的商丘?這分明是泗上的商丘!

一干人都沉默不做聲,皇父鉞翎罵過之後,也知道此時不能急於揪出叛徒,便道:「如此事已泄,如之奈何?」

上午還在謀劃的時候,自家的院內就先挨了四枚炸彈,兩輛裝滿火藥的馬車將他的院牆炸塌,使得他極為驚慌。

眾人和他都以為這是戴氏和墨家準備先把他幹掉,混亂中只能選擇讓私兵先做防禦。

不曾想對方只是虛晃一槍,並沒有圍攻他的府邸,而是直接去了宮室,那裡的戰鬥正在進行,可是指揮癱瘓,聽這炮聲和火槍的密集程度,也能知曉那裡究竟有多少人。

一心腹思索之後道:「城中已不能成事,不若趁亂立刻出城。」

皇父鉞翎知道自己的私兵主力在城外,城內的情況現在來看已經控制不住了。

他又問道:「出城之後呢?」

那心腹道:「出城之後,集結大軍,萬萬不可圍商丘。」

「其一,此間必有墨家的人相助,昔年楚師數萬圍攻商丘且不能下,我等圍攻必然不能破城。」

「其二,若商丘被戴氏所得,我們再攻進來就難了。若是攻城不利,屯于堅城之下,軍心易散,不可持久。」

「依我之見,不如帶私兵返回封地,與各處貴族合兵一處,不圍商丘,不近泗水,以封地包圍商丘。」

「不攻、不打、不野戰,現在各處的封地變革,打壓屠戮驅趕那裡的心術不正之人。」

皇父鉞翎琢磨了片刻,微微點頭,這心腹的想法甚合他的心意,也算是將錯就錯的補救方式。

如今城內是不可能成事了,放棄商丘城,若是集結私兵攻打商丘,只怕一時半刻攻打不下,而且很可能在城下損失慘重。

那些私兵可以在控制商丘城的情況下維繫他的統治,但是如果商丘城先被人拿到手中防守的話,他也明白攻不下商丘。

若是退回封地,和商丘保持著一種不攻不打不決戰、搞兩個宋國的策略,反倒最為合適。

各處封地中貴族的力量強大,所謂攘外必先安,屆時正可以先將封地內的潛在的暴亂分子清除。

讓開商丘、陶邑之類的不可能控制的、工商業者和自耕農勢力強大的城邑,轉而回到封地內對抗。

越是大的城邑,民眾的力量越強大,反倒是那些封地的村社受到了各種思潮的影響最小。

那心腹見皇父鉞翎點頭,立刻又道:「若戴氏一族取商丘,商丘可守,但卻難戰。商丘民眾守城我們攻不下來,可若是野戰,他們也無能無力!」

「到時候您不攻商丘,他們也不敢攻打您。佔據各處封地,便可將時間拖延。」

「此事和墨家扯不開干係,諸國對於此事也必然震動。」

「若您退守封地,分為兩個宋國,與其餘貴族合盟,佔據大半宋地,商丘又不能出兵攻打,到時候各國都可以作出反應。」

「如果泗上不出兵,只靠商丘等幾座城邑,想要擊敗您是困難的,至少也需要一年到兩年的時間才能夠組織兵力出征。」

「如果泗上出兵,那麼魏楚韓各國必然也會出兵,到時候便可以引以為外援。」

皇父鉞翎哀嘆道:「我只怕如此,宋分兩地。魏楚韓與泗上焦灼,到時候他們那些大國密謀,便將宋地一分為二,這就是我的過錯了。」

「我在商丘起事,其目的就是為了動刀殺人,倒逼那些庶民作出出格之事,令各國震動。可現在若是分宋……各國只怕另有心思,未必不會選擇和墨家妥協。」

「我早就說,什麼分封建制禮法治國、什麼民為神主選賢為天子,都是一丘之貉、並無二致!都有吞併宇內之心,並不會因為制度的區別就對放過宋國……」

那謀士道:「主公勿要急躁,此事不是魏楚韓想和墨家媾和分掉宋國就可以分掉的。魏韓楚不想打,我們可以逼著他們打。」

「待退回封地之後,立刻清洗封地之民。但凡有口稱平等、貴族為蠹蟲、分地、尚賢、貴不恆貴賤不恆賤之人,皆殺。寧可錯殺一千,不可錯過一個。」

「包括那些公開身份的墨者,統統車裂絞死,屆時再寫檄文一篇,痛斥墨家之萬惡。」

「主公不要忘記泗上墨家的行政方式,他們既說民為神主,又向來喜歡煽動借用庶民的力量,卻也一樣最容易被民意所左右。」

「到時候,就算是鞔之適等人不想打、只想分掉宋國,可到時候泗上民意濤濤,他這個巨子不打,自然有願意打的人會收攏民心,到時候鞔之適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退兵弭兵妥協之類的提議,必將被泗上民眾視為『害天下』,人人慾戰,鞔之適等人不想戰也不行。」

「到時候,泗上大軍來襲,魏楚韓難道會放任墨家獨佔宋地?這便是用墨家逼著魏楚韓出兵、而想要逼著墨家出兵就要利用泗上的行政方式。」

「民眾參政,固然可以民強,但也一樣會有反噬,民意左右政策,那就不是鞔之適等人可以控制的了的。」

「只要魏楚韓參戰,齊越必出兵,到時候泗上縱然善戰,也未必能勝。而且屆時,我等殺了那麼多人,墨家必然不會同意弭兵,不打到最後一個人他們絕不會罷休,因為他們若是罷休,那麼就等同於失掉了他們所謂利天下的大義,便不能再收攏人心,泗上就會先亂起來。」

「魏韓楚想要制衡墨家,必然要留下宋國,因為如果他們可以滅宋,墨家滅宋似乎也非是罪責,他們需要保留宋國,以求禮法大義,這樣才可以與泗上對抗。」

皇父鉞翎聞言大喜,拍手贊道:「此言大善,是我亂了心思,竟沒有想到。」

「只要我們殺的人多,墨家必然和我們不死不休,哪怕是分宋這樣大為有利泗上的事,泗上的民眾也必然不會同意。誰讓墨家一直借用煽動民眾之力,這正是他們的弱點。」

「只要他們不弭兵分宋,魏楚韓也必會為了宋流盡最後一滴血。若不然,泗上獨得宋地,魏楚韓起不知唇亡齒寒之危?」

「而且,到時候我們先做反墨檄文,我們也不求魏楚韓出兵,而是等他們主動出兵。」

「我們不求,他們若出兵,那就是以同意我們反墨檄文的理由出兵。到時候,便是不想戰,也得戰!」

「求他們,他們推三阻四,反倒多要城邑為賄;不求他們,他們也一樣要出兵,而且不是為救宋而出兵,是為反墨而出兵。」

「此言大善!大善!汝之建言,可值千戶之封。」

那心腹謝過後道:「我出言,非是為了俸祿封地,而是為了我心中的義。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貴賤有別,天地之理,不可撼動。」

「我早就覺得墨家之言必會禍亂天下,只恨諸侯短視,不能齊心,藉此機會,正可圓我心中報復,又可成全我心中的義,正該如此。」

「主公切記,諸事不決,難以決斷的時候,敵人想要怎麼樣,我們偏不怎麼樣,那往往就是對的。」

「墨家若是想要取宋,早已可以,這一次宋地亂局持續許久,墨家一直在壓制,看得出他們也並不願意現在就打仗。」

「他們既不想,我們便不能遂了他們的意,偏偏逼他們打。」

「未必是最好的辦法,但一定是不壞的辦法。」

幾句話讓皇父鉞翎如醍醐灌頂,頓時醒悟過來許多東西。

泗上墨家的政策、策略、謀劃,都是前所未有的。

不是說人的謀劃能力比他們要高,而是一種完全和舊時代不同的處事方式和組織模式,使得皇父鉞翎難以應對。

若都處在舊時代,泗上那些人多數人也不過是中人之姿,搞禮法規矩隱藏之下的陰謀詭計,只怕無人能是皇父鉞翎的對手。

可如今對抗的卻不是個人,而是一個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東西,皇父鉞翎並無經驗。

在商丘活動的那些墨者,可能並非是泗上一流的人才,但他對抗起來已是極為困難。

一些本來只是二流的人才,在泗上的模式下可以讓舊時代皇父鉞翎這樣第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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