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6章 全撕碎

我眨巴著眼睛,不知道說什麼。

他瞅著我,好像也不知道說什麼。

我看得出來,我跟他的相貌,別人一看就知道是親父子。

「做了黑無常,是不許見家人的,」不知道啥時候攆上來的狐狸眼跟我說道:「這個是大忌諱,判官爺爺知道你們的關係,這一次,是判官爺格外開恩,算是給你的獎勵。」

因為是管陰間生死交接的官,所以跟家人見面,怕有徇私舞弊的時候,所有的親緣,全得斷。

難怪,判官爺讓我親自來放他。

他這個職位,絕對不能徇私舞弊。

所以每次,都不讓我看到他的臉——不見面嘛,我也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他其實沒有瞞過我這件事情。

我想起了跟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在大巴上那一句:「我是你爸爸。」

還有每一次遇上麻煩,他總是無奈的來一句,誰讓你是我兒子。

我之前一直是很過意不去的,就算是個乾爹,為我收拾的爛攤子是不是也太多了?

從我被陰間主人留下來當差,他去跟老牛他們攔著我,到後來我誤打誤撞上這裡走陰,他一次一次出現給我解圍,就算事情對他來說,也棘手,可他從來都無怨無悔的包容,最多往我屁股上踹兩腳。

還有就是……上次我有了倒賣功德的嫌疑,他誤會那些事情是我做的。

按理說,一個乾兒子干出這種事情,做乾爹的,理應斷絕關係,把自己擇清楚了,最多也就是失望,或者說自己當時瞎了眼才認下了這個乾兒子。

可他當時怒氣衝天,非要親手把我給抓住——只有親爹,才會對兒子有這樣的怒其不爭。

其實我早該知道的。

濟爺也許倒是知道的,不然幹什麼不讓我去認白無常當乾爹,非讓我認黑無常?

不管怎麼樣,見了一面,我心裡也就踏實了。

我沖著他笑了笑。

他盯著我,嘴角慢慢勾起來:「你娘要是知道你長大了,她一定很高興。」

「我娘她……」

「她托生了。」他說道:「她挺好的。」

我點了點頭:「那就好。」

面也見到了,我心裡就踏實了。

我跟他告別:「那,那我就走了,等我什麼時候下來當差,再跟著你。」

他皺起眉頭看著我,像是在猜測我這話是個什麼意思:「你的壽限……」

說到了這裡,他好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伸手要從身上拿什麼東西,可他這才反應過來,因為被關起來,所以本來屬於黑無常的裝備都不在身邊了。

放他出來的那個工作人員也看出來了他到底是想幹什麼,立刻說道:「黑大哥,你的東西馬上就有人送來了,你先等一等……」

這麼快,我乾爹又被人喊成「黑大哥」了,顯然,是官復原職了。

好,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乾爹顯然是想看看我的生死簿,是不是出現了什麼改變。

狐狸眼以前在我當「實習陰差」的時候,跟我科普過,這人的壽限當然是命中注定的,但有的時候,人也可能比壽限早就玩兒完了。

好比這個人活膩了,本來生死簿該八十歲,他三十歲就不想活了,從而找了某個途徑自殺,那他剩下的五十年之內,也是不能投胎的,而是一直停留在原地,等著拉個替身,或者是四處飄散當個孤魂野鬼什麼的。

他知道我的壽險有了這種不穩定的情況,所以他想查一查生死簿,如果我真的要「作死」,那他就一定會想法子攔住我。

可這是忌諱,做陰差的,哪兒能徇私呢?要被透骨釘給釘透了的。

我趁著乾爹的生死簿還沒能找到,拉著狐狸眼和小翠:「這次下來的目的也達到了,走吧。」

他立刻喊我:「你上哪兒?」

我回頭跟他擺手:「我還有事兒,很快就……」

不對。話這麼說不對,很快就能再見面,不就說明我要死了嗎?

於是我改了口:「很快就能辦完了。」

我要送三腳鳥回家了。

我沒敢看乾爹。

其實我經常撒謊,算的上是經驗豐富,用詞老道,可我還是不想對著他的眼睛,我怕他看出來。

可他的表情一下就凝重了起來:「三腳鳥……」

怎麼樣,知子莫若父,我們身上畢竟流著一樣的血。

「嘿嘿嘿,」我笑了笑:「嗯,很好處理的,我處理很長時間了,怎麼也得收個尾。」

接著,沒等著他攔我,或者是勸我,我轉過頭,帶著狐狸眼和小翠就往外走,狐狸眼一愣,抓著我說道:「不對不對走錯了,是這邊……」

腦子裡亂糟糟的,都快認不出人鬼了,更別說分辨東南西北了。

他目送著我,猶如朱自清的《父親》里寫的一樣。

他也並沒有攔我或者勸我,他應該也明白,這事兒攔不住,也勸不住。

「你小心點!」我走出了老遠,他才大聲說道:「儘力而為,量力而行。」

我依舊沒回頭,但是為了表示「我聽到了」,我還是擺了擺手。

小翠還在自顧自的唱歌:「小孩小孩兒你別耍,過了石磨吃粑粑,小孩兒小孩你別嚷,過了火山吃香腸……」

十八層地獄,這麼長。

狐狸眼一步一看我,擔心地說道:「李千樹,我老是覺得你有點不對勁兒,你是不是瞞著我們什麼?我問你,你憑什麼能封住三腳鳥?按理說,現在你應該要變成『災』了啊……你真的,封得住嗎?」

我封的住也得封,封不住,也得封。

「小孩兒小孩兒你別打,過了石壓吃油茶,小孩兒小孩兒你彆扭,過了血池吃窩頭……」

血池……我記得,凡不尊敬他人,不孝敬父母,不正直,歪門邪道之人,死後將打入血池地獄,投入血池中受苦,血池裡面,都是婦女生產時流出的污血。

這種血的味道,比之前聞到的濃烈好多。

我覺出自己的手攥的特別緊——像是身上的力氣,快控制不住了。

「李千樹?李千樹?」狐狸眼探過頭來就要拉我,我一手就卡在了他脖子上。

狐狸眼沒鬧明白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狹長的狐狸眼裡先是不解,接著是驚駭,在剩下,就是恐懼了。

他跟那個被我弄死的小吏一樣,陰氣冰冷的傾瀉出來——我心裡很清楚,這樣下去,他也會魂飛魄散。

「千樹,千樹,你幹啥?」小翠還沒唱完她的歌兒,一瞅見我卡住了狐狸眼,一下也愣了,跳上來就要掰開我的手,急急慌慌地說道:「你們是朋友!是朋友!」

而一些路過的陰差和小吏什麼的,見了我這個模樣也都被嚇住了:「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見我的手越來越緊不鬆開,而狐狸眼的面色也迅速的灰敗了下來,眼瞅著要魂飛魄散了,我手鬆不開,拼儘力氣,咬著牙才說了話:「翠姑,你別著急,咬我,咬我一口……」

小翠張皇失措的望著我,獨眼滿含了淚水,雖然不大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做,但是她很聽我的話,一口就咬在我卡住狐狸眼的虎口上。

虎口正在用力,所以被撕咬疼的厲害,跟膝跳反射一樣,不由自主就鬆開了,狐狸眼軟綿綿的跟麻袋一樣落在了地上,滿眼都是驚懼:「三腳鳥……災……」

越來越多的人圍了上來,有的好奇,有的恐懼,紛紛在問狐狸眼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看見了周圍這麼多人,那股子衝動越來越難控制了。

我想撕碎……我想把他們全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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