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世 第四百三十六章 砸石

藥方居然是「砸石頭」,聽者無不意外,甘招尤為困惑,「太醫說我現在要少下床,尤其不要出屋,以免邪風入侵……」

「太醫說出病因了?」

「沒有。」

「蜀王可覺好轉?」

「也沒有。」

「此乃庸醫也,譬如兩軍交陣,我軍稍弱,且退路已斷,又無友軍馳援,當此之時,蜀王是選拚死一戰,還是退避觀望?」

「當拚死一戰,敵強我弱,觀望越久,我軍士氣越弱,本有三分勝算,也會丟得一分不剩。」

徐礎拱手,「恭喜蜀王,既存此心,沉痾可愈。那位雲遊道士曾對我說過,自己的病還要自己來醫,所謂郎中,不過是指路之人,所謂藥材,不過是引路的標誌,病者若無自強之心,小患亦成絕症。」

「有理。」甘招被說得興起,這就要下榻,旁邊的車全意忙湊過來,低聲勸道:「蜀王不要大意,天下名醫,我金都城得其半,他們……」

「他們誰也沒醫好我的病。」甘招穿上鞋子,身子微微搖晃。

車全意伸手攙扶,聲音越發低微,周圍的人卻依然能夠聽見,「蜀王忘了那次下毒?直到現在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徐礎雖是蜀王故人,但已多時未見,他從賀榮人那邊……」

「徐公子不止送我金玉良言,還於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信他,還能信誰?雞公不認得徐公子,心存顧慮,我不怪你,但是這件事要由我自己做主。」

車全意綽號「雞公車」,只有蜀王敢於當面稱呼。

甘招艱難地邁出一步,車全意不敢再勸,只得緊緊攙住,向另一名宮女示意,要她過來幫忙。

徐礎道:「自己的病要自己來醫。」

甘招深以為然,推開車全意與走來的宮女,慢慢地走向徐礎。

徐礎看了一會,轉身打開房門,外面的風吹進來,秦州已起涼風,蜀地溫暖,風中也有一絲寒意。

甘招有些畏懼,停下腳步道:「徐公子,我又感覺冷了,心慌得很,是不是應該多披件外袍?」

「恭喜蜀王。」

「啊?這也值得恭喜?」

「寒意、心慌,乃是引蛇出洞的跡象,蜀王三分勝算變成四分,因此恭喜。」

甘招笑著點點頭,繼續往前行走,到了門口,扶門框休息片刻,抬腿邁過門檻。

徐礎在前面引路,偶一抬頭,瞥見甘招身後兩道憤恨的目光。

車全意帶著諸宮女,緊隨蜀王,寸步不離,只是不敢伸手攙扶,別人的目光都盯著主人,只有車全意時不時看向徐礎。

徐礎沖他笑了笑,車全意扭過臉去。

走下台階時,甘招沒踩穩,向前撲出兩步,引來身後一片驚呼,但他沒有摔倒,重新站穩,向徐礎笑道:「想當初一同策馬揚鞭,現如今我卻病成這個樣子。」

「病虎亦是虎,爪牙尚存,群狼見之避讓。」

「呵呵,徐公子總能說到我的心坎上。」甘招努力挺身,「砸哪塊石頭?」

「最貴的那一塊。」

「最貴……徐公子是讓我砸宮中奇石?」

「想治此怪病,沒有便宜的療法。」

「我倒不是嫌貴,只是……益都王好不容易搜集到手,就這麼砸掉有點可惜。」

車全意上前一步,小聲道:「徐礎說他十一歲離開大將軍府時生病,那時哪來的奇石讓他砸毀治病?他分明是在信口胡編。」

甘招看向徐礎,臉上也有幾分疑惑。

徐礎笑道:「這位大人還一直沒有介紹。」

甘招道:「他是尚書令車全意,人稱『雞公車』,徐公子稱他『雞公』就好。」

「原來是雞公,失敬失敬。」徐礎拱手道。

車全意臉色一寒,輕輕地哼了一聲。

甘招笑道:「尚書令不喜歡『雞公』之稱,除了我,別人叫不得。」他扭頭向車全意道:「徐公子不同他人,曾與我一同稱王,有資格叫你一聲『雞公』。」

車全意神情立緩,輕聲道:「稱呼是小事,為蜀王治病才是大事,不得保證,我放心不下。」

甘招笑道:「雞公雖然與我相識較晚,但是一心為我著想,常常幾日幾夜不睡,時時守在我身邊,隨喚隨到,入益以來,我多借其力。」

「我乃喪家之犬,得遇新主,有家可投,自然要緊緊看守,不容半點閃失,其實是我借蜀王之力。」

甘招大笑,顯然很喜歡聽這些話。

徐礎也笑道:「蜀王得雞公,想必也是神意。恕我冒昧,請問雞公去過東都嗎?」

「去過。」車全意在蜀王面前不敢表露恨意,但是語氣立刻轉為冷淡。

「去過大將軍府?」

「那倒沒有,可徐公子說過,你生病時已搬離大將軍府。」

甘招插口道:「我去過,裡面有幾座假山,比這裡要差許多。」

「蜀王去時,東都已亂,樓家三子樓硬已將府中值錢之物通通搬走。」

「假山也能搬走?徐公子知不知道運一塊巨石過來要花多久?短則三五個月,長則六七年,便是如今,還有幾塊石頭在半路上沒運到宮中。」車全意嘲諷道。

「大將軍府里的奇石的確沒有這裡多,也沒有這麼大,但是若論貴重,卻未必輸於益都王。」

甘招點頭表示贊同:「大將軍當年征戰四方,滅國無數,肯定搶到不少寶物。」

車全意仍不肯放過這個破綻,「徐公子十一歲就離府,大將軍捨得送奇石給你治病?」

「當然不捨得,可這個治病的法太奇特,大將軍聽說之後也感興趣,送來幾塊石頭讓我砸,治病還在其次,就是想看看道士是否撒謊。」

「所以沒將最貴重的石頭送來?」

「沒有。」徐礎張開雙臂,「瞧我現在,依然體弱多病,便是當年的病根沒有盡除,道士說,大將軍愛石不愛子,留下遺憾。」

徐礎看上去的確不夠健康,車全意再無話說,甘招道:「這裡貴重的石頭很多,徐公子挑幾塊砸砸?」

「時機已過,再砸無益。蜀王現在覺得怎樣?」

「不那麼心慌了,但是仍感體虛,站在這裡我都覺得兩腿有點發軟。」

「事不宜遲,蜀王若不想留下遺憾,當砸最為貴重的石頭。」

「雞公,你對這裡最熟,哪塊石頭最為貴重?」甘招問。

車全意無奈地回道:「奇石不像別的東西,沒個市價,而且許多石頭本身不值錢,但是搬動耗時,運費是身價數倍……」

徐礎給出一個主意:「益都王當初最喜歡的石頭,其中注有王者之氣,給蜀王治病當有奇效。」

「益都王最喜歡……要算是菩薩宮裡的那一座吧。」

甘招佔據金都城之後,將王府各處庭院全都換上新名稱,菩薩宮便是其中之一,馬上道:「正好就在隔壁。」

「那裡是王后的寢宮,不宜帶外人進去……」

徐礎絕不能讓自己脫離蜀王的視線,給車全意私下進言的機會,「這就麻煩了,我可沒本事隔牆治病,雖說藥方就是砸石頭,但是若沒有我指引……」

甘招急不可奈,上前握住徐礎的手腕,「憑你我二人的交情,哪裡都去得,王后不願見外人,就讓她待在屋子裡。」

「還需一柄結實的鐵鎚。」徐礎道。

「雞公去取鐵鎚。」甘招命令道,與徐礎攜手出院。

菩薩宮也是一座獨立的院子,房屋沒那麼高大,庭院更開闊些,正中間聳立一座七八尺高的假山,與宮裡其他岩石相比,個頭算是極小,造型卻最為古怪,彷彿一道凝固的波浪,連浪頭的白色水花都惟妙惟肖。

甘招原有妻子,現在的王后卻是後娶的益都王之女,的確不愛見人,派宮女出來問安,本人沒有露面。

車全意匆匆跑來,見蜀王與徐礎只是觀賞假山,沒有交談,稍稍安心,「鐵鎚馬上送來。我仔細想過,宮裡還有更貴重的奇石……」

「就是這一座。」甘招已經對徐礎深信不疑,「我能感覺到,你們感覺到了嗎?這座假山裡的確有王者之氣,益都王當年肯定經常圍著它行走。雞公,這座山可有名頭?」

「怒浪驚濤,亦叫海上雪。」

甘招連連點頭,向徐礎道:「我經常從這裡經過,只覺得它長得怪,若非徐公子指點迷津,怕是永遠也體會不到其中的王者之氣。」

「我能給眼明者指路,若是盲人,我說再多也是無用。」

「哈哈。雞公,你能感受到嗎?」

「與蜀王相比,我便是盲人,哪裡能夠感受到王者之氣?」

兩名女兵抬來一柄鐵鎚,輕輕放在地上。

甘招雙手握持錘柄,頗覺費力,臉上憋得痛紅,車全意道:「蜀王小心,不可太過用力。」

徐礎卻道:「兩軍交鋒,不可示敵以弱,前鋒銳,全軍盡鈍。」

甘招舉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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