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世 第四百二十七章 六兄

樓礙身形微胖,與父兄相比自然是差了一大截,但是肚子高高鼓起,已然初具規模,一捧垂胸長須,看上去更像是武將,而不是文官。

樓家六公子少有才名,十多歲時曾在張息帝面前對答如流,震驚四座,給大將軍長臉,從此備受寵愛,並被寄予厚望。

樓礙十三歲時,大將軍就給他謀了一個職務,送到各部司里歷練。

十六歲,樓礙已能獨擋一面,獲得實授官職,在朝中前途無量,他自己卻自願提出外放,向父親道:「樓家在朝中有父親和三哥也就夠了,再多一人無益於事,不如讓我去地方上做官,里外照應,方保無憂。」

樓溫當時並不覺得有此必要,但是讚賞六子的深謀遠慮,於是為他在洛州謀職,離家不算太遠,聽說他為官穩重,離家之後也沒有放縱之舉,才將這個兒子轉送到漢州。

樓礙在漢州為官十餘年,遍歷郡縣,並不急於陞官,三年前才升任漢平刺史,成為一方大吏,但是人人都明白,漢州牧守這個職位乃是他的囊中之物,歷任牧守來來去去,對這名下屬都要禮敬三分,遇到大事,必須請來商量。

萬物帝遇刺、天下大亂,打斷了樓礙的仕途,降世軍在漢州興起的時候,一度傳言他已遇害,等到降世軍由盛轉衰,他卻重新現身,而且集結了一支官兵,逐步奪回郡縣。

人人都以為他會趁機擔任牧守甚至稱王的時候,樓礙又一次出人意料,反而從荊州奚家請來一位新牧守。

對十七弟的改姓與之前的所作所為,樓礙全不在意,至少表現得全不在意,親自迎出軍營,先是拱手行禮,隨後張開手臂,給弟弟一個熱情的擁抱,然後轉身,向眾人高聲道:「這是我十七弟,別看他年輕,曾經刺駕、稱王,憑一己之力,在東都擊退數十萬敵兵,威震天下!」

眾人紛紛稱讚,徐礎反而不好意思。

對這個大鬍子六哥,徐礎一點印象也沒有,卻不妨礙此時從心底湧起的一股兄弟之情。

樓礙看向益州軍跟來的人,笑道:「魏將軍看來真是擔心十七弟,派來這麼多護衛,是要趁機劫營嗎?哈哈。」

魏懸十分重視此次會面,對徐礎的重視也隨之增加五六分,派出二百人的護送隊伍,鼓樂、旗杖具備,排場堪比牧守出行。

「真要劫營,人越少越好,四五人出其不意劫持主將,足矣。」徐礎笑道。

樓礙大笑,攜著徐礎的手,並肩入營,一路上讚嘆不已,直到進入帳篷,分賓主入座,請茶之後,他才提起父親。

「父親的亡訊我很久以後才得到,傳信紛紜,令我無從分辨真假,十七弟當時在東都,實情如何,還望告知。」

帳篷里只有衛兵與僕人,並無其他將領,徐礎拱手道:「我改姓徐,已非樓家子孫,不敢再擔『十七弟』之稱。」

「這是何必呢,天下哪有不偏心的父母……好吧,先不說這件事,你想做『徐公子』,我便稱你『徐公子』,但是在心裡,我仍當你是自家兄弟。」

徐礎笑了笑,「當時我在東都城內,大將軍在城外遇害,我未親眼目睹,但是後來見過在場的樓家子弟,據說大將軍的確是被欒太后所殺。」

樓礙也聽過這個傳聞,得到確認之後,還是驚訝至極,好一會才道:「這是……為什麼?」

「大將軍的為人,樓長史應當知道。」

樓礙苦笑一聲,「可那畢竟是太后,父親他竟然……竟然真的動了心事?」

「大將軍一向如此。」

樓礙長嘆一聲,「樓家因大將軍而興,亦因大將軍而衰,唉,世事無常,只能說世事無常。」

兩家又聊一會家事,徐礎只知道樓硬滯留在梁王馬維軍中,其他樓家子孫應該還被寧王關押,樓礙聽後連連感嘆,「待漢州安定之後,我一定要將樓家人都接過來。」

徐礎覺得該說正經事了,拱手道:「此來不為敘舊,乃是替益州軍過來詢問:漢州軍在此集結,所為何事?」

「徐公子在益州軍任職?」

徐礎搖頭,「我只是路過,因在軍中有熟人,所以管下閑事。」

「原來如此,徐公子要去何處?」

「打算去益州面見蜀王。」

「徐公子與蜀王有舊?」

「嗯,有過一些來往。」

「徐公子打算向蜀王稱臣?」

「還沒決定。」

樓礙露出笑容,「既然如此,咱們說話就方便多了。實不相瞞,漢州軍在此集結,乃是要收回漢州全境,換言之,是要送客出門,請益州軍退回益州。」

「當初的盟誓呢?」

「哈哈,我在徐公子面前不說假話,當初的盟誓乃是不得已之物,雙方全都言不由衷,益州先派兵、後請盟,斷無誠意,漢州也不過虛與委蛇,以做緩兵之機。」

「漢州現在不需要『緩兵』了?」

「剛剛騰出手來。」

徐礎想要提起賀榮人,外面有樓礙的隨從進來,通報說酒宴已經擺好。

「徐公子既然來了,咱們無論如何也要痛飲一番。軍中沒有美味佳肴,美酒倒有幾壇。」

兩人換一頂帳篷飲酒,樓礙仍當徐礎是自家人,所以沒有邀請別的將領坐陪。

徐礎腹傷仍有穩痛,一杯酒慢慢品飲,不敢喝得太快、太多。

樓礙很快瞧出異常,關切地問:「徐公子身體不適?」

「受了一點輕傷?」

「哪裡?我軍中有幾位知郎中,醫術精湛,可以為徐公子診脈。」

「多謝,但是不必了,我看過郎中,正在吃藥,很快就能痊癒。」

「徐公子既在養傷,不該飲酒,怪我不知情。」樓礙向一邊侍立的僕人道:「沏人蔘茶來,再去要些補品。」

僕人道:「人蔘茶還有些,補品只剩一點茯苓膏。」

「別留剩下多少,都拿來。」

徐礎道:「不必麻煩……」

「誒,又不是什麼貴重之物,如今兵荒馬亂,道路隔絕,無從購買,都是從前剩餘之物,徐公子別嫌棄就好。」

樓礙一味示好,徐礎又等很久才找到機會重提正事,「聽說漢州牧守前去拜見單于,已經回來了?」

「正在途中。」樓礙一句話敷衍過去,正色反問道:「徐公子要去益州,對那邊形勢了解多少?」

「不多。」

「徐公子知不知道,甘招自稱蜀王,卻沒有佔據益州全境,奪占金都城之後,坐困其中,不敢南下半步?」

「我聽說蜀王已佔據整個益北,權衡利弊之後,決定先北上,再南下。」

「哈哈,大家都一樣,盡揀好事宣揚,將壞事隱藏不說。漢、益相鄰,我對那邊的形勢不說瞭若指掌,至少不陌生。天下之亂起自秦州,其次便是益州,只不過益州內亂多,沒像棍匪那般四處出擊,所以外面的人所知甚少。益州原有土著,舊蜀王曾起野心,四處征戰,士民傷亡過半。天成定鼎,遷諸州之民以實其地,沒想到卻引來土、客之爭。如今益北是客民居多,益南則是土著佔優,比如漢平城裡的魏將軍就是客民,其先乃是荊州人。」

「現在的蜀王也算客民。」

「還是新客。」樓礙笑道,「土、客相爭,不同籍貫的客民之間也不是一條心,為爭權奪勢,彼此視若仇敵。」

「蜀王竟然能佔據益北,也算難得。」

「哈哈,甘招若有這等本事,現在就該佔據整個益州了。這麼說吧,蜀王是甘招,但是金都城的真正主人不是他,而是益都王。」

「益都王早已被殺,他有子孫留下?」

樓礙搖頭,「益都王活著的時候,一心聚財,根本不關心州內紛爭,只看誰的賄賂多,就偏向於誰,大小政務全交由下屬掌管,其中兩人被當成左右手,一人隨他死在東都,另一人留在益州,權勢不減反增,被稱為『新益都王』。此人名叫車全意,徐公子聽說過嗎?」

「略有耳聞。」徐礎曾經從鐵鳶那裡聽說過這個名字。

「車全意是個聰明人,只要實權,不要虛名,所以他自己不稱王,選中了新到益州的甘招,奉他為王,借勢剪除異已。徐公子以為益州軍為何北上?」

「鞏固北境,如有機會,引誘賀榮人留在秦州。」

「嘿,說得好聽,其實是車全意的調虎離山之計,他將不聽話的客民之兵全都調走,只留下親信以及甘招帶去的棍匪。」

「益州軍統帥鐵鳶,乃蜀王最為親信之人。」

「那是當然,不派親信之人為帥,益州客兵怎肯從命?徐公子還好沒有直接前往益州,我勸你也不必去了,那裡不是棲身之所,甘招軟弱,不辨忠奸,車全意更是一心爭權,為此寧可自斷手足:他將大半客兵支走,實力驟減,早晚必為益南土兵所敗。」

「然則投奔賀榮人就是長久之計嗎?」徐礎直接問道。

「既是長久之計,也是權宜之計。徐公子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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