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世 第三百六十九章 兩計

徐礎給出的理由太過簡單,劉有終反而覺得迷霧重重,他沒法相信,一名謀士如此大費周章,只是為了救一名女子——甚至不能說是「救」,在劉有終眼裡,芳德公主並未陷入任何險境,拒絕嫁入賀榮部無非是在耍小孩子脾氣。

「沈家人絕不會這樣。」劉有終喃喃道。

「不會怎樣?」

劉有終笑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到……沈家不少女兒嫁到塞外,也從賀榮部娶過去不少媳婦,從來沒有任何人反對自家父兄的安排,如單于大妻,甚至主動從賀榮部挑選丈夫,要知道,強臂單于當時已經娶妻……」

「她姓周。」徐礎糾正道。

「周、沈是一家,就連周元賓也是沈家人。」

「大哥覺得芳德公主無理取鬧?」

「何止於此,她這樣做乃是陷自家於險地,沒幫上忙,還連累了——」劉有終突然笑了,而且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當然,這對晉王來說是件好事,對四弟……大概也是好事吧。」

「大哥終究不信我的話。」

「信,奪妻之恨,不共戴天,但是我想以四弟之智,不會一箭只射單鳥,必有雙鳥、多鳥之計,我沒說錯吧?」劉有終笑吟吟地看著徐礎,相信自己的判斷。

徐礎只好笑道:「什麼都瞞不過大哥。」

劉有終臉上的笑容很快消失,「可其它的『鳥』是什麼?四弟想必不是為了晉王……梁王?不可能,梁王虛有其表,入不了四弟的法眼。盛家、奚家,四弟跟他們不熟。寧王?」劉有終眼睛一亮,隨即暗淡,「據說寧王燒殺吳兵,我不信四弟會忘記此仇。」

劉有終又想一會,神情逐漸舒展,微笑道:「只剩下一種解釋,只剩一種,想不到四弟是這樣的人。」

「怎樣的人?」

「是位有情郎。」

徐礎笑出聲來,「大哥看人的眼光越來越奇特了。」

「四弟不必否認,四弟面冷心熱,所謂至情至性之人,當初在東都,你送走晉王、赦免寧王、禮遇蜀王,將東都留給梁王……皆緣於狠不下心來,至於金聖女——」劉有終笑得有些曖昧,「我猜四弟娶她,也是因為對降世王之死心中不安吧。」

「我娶人在先,降世王遇害在後。」

「沒錯,可是降世王死後,所有人都以為四弟會借勢奪取整個降世軍,對金聖女即便不殺,也該將其軟禁家中,令其遠離兵權。可四弟是怎麼做的?反而委以重任,最後甚至允許她帶降世軍返回秦州,但是又不准她找梁王報仇。時至今日,聽說金聖女受困於西京,四弟仍要出山助她一臂之力。」

「大哥說得我無法反駁。」徐礎笑道。

劉有終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四弟的所作所為,在別人眼裡或許不可思議,我卻能理解。」

「大哥理解?」

「嗯,四弟還是年輕,血性方剛,將男女之情看得太重。」

「好吧,我的確是這樣的人。」

「這沒什麼。」劉有終對此表現得很是洒脫,「誰沒有過這樣的經歷?當初我入終南山學習相術,也是因為一名女子……扯遠了。四弟希望諸州互相爭鬥,無暇西顧秦州之亂,是這個意思吧?」

「大哥慧眼。」徐礎懶得爭辯與解釋。

「明天皇帝就來了,一旦與強臂單于結盟,不止對沈家是場災難,對天下群雄來說,皆非好事。四弟有何辦法阻止結盟?」

「大哥先說說,皇帝與單于結盟,為何不利於群雄?」

「這……這不是明擺著嘛,東都失陷未久,天成餘威仍存,皇帝所缺者,無非是支大軍。賀榮部覬覦中原已久,所缺者乃是一個借口。兩方結盟,可謂天作之合,必然先滅晉王,再除梁王,然後席捲南下,群雄或降或滅,誰也不是對手。」

「奪得天下之後,誰獲益最多?」

「很難說,皇帝若是糊塗的話,就在奪得天下之後與單于翻臉,但是必敗無疑。皇帝若是聰明的話,就早做準備,一旦時機成熟,就將單于及其騎兵除掉,但是勝算不高。皇帝若是既聰明又比較實際的話,就與單于劃界而分天下,強硬些,以河為界,軟弱些,以江為界。再往後的事情,已非我所能預料。」

徐礎拱手道:「大哥遠見卓識,觀數年之後形勢如在眼前,令人敬佩。」

「數年之後只是猜測,眼前才重要,四弟可以透露計畫了?」

「大哥方才所言,想必就是大妻勸說單于之辭。」

「她一個婦道人家……嗯,不管是她自己想出來,還是得到別人傳授,只有這些話才能勸動強臂單于,讓他放棄與沈家的數十年交情,只與天成一家結盟。」

「還有,沈家當初支持賀榮畫繼位。其人雖死,勢力想必還有殘存,強臂單于與皇帝結盟,還能藉機剷除身邊的沈家勢力。」

劉有終臉上變色,「單于大妻心恨至此,竟然連自家人都不放過?最毒婦人心,果然沒錯——四弟,我正是因此從男女之情中解脫出來,醉心於相術,才有今天的成就。」

徐礎笑道:「容我慢慢解脫。」

「大妻用這些話勸動單于,天成又用什麼話勸動大妻背叛自家?」

「大哥不妨也猜上一猜。」

劉有終嘆了口氣,「估計不會太難,周家與賀榮部聯姻,本意是要鞏固交情,可是嫁過來的人太多,彼此之間反生競爭。周家七妹從小志氣高昂,自己擇夫,初嫁來時,連正妻都不是,想必會受到一些嘲笑,因此懷恨在心,被天成使者看出破綻,也可能是她自己透露。」

徐礎自己也不能猜得比這更準確,「大哥總能一針見血。」

劉有終臉上沒有得意之色,「可惜太晚,我為什麼早沒看穿,即便事到臨頭,也要先得四弟提醒?」

徐礎回答不了,也不想回答。

劉有終自己想了一會,喃喃道:「周元賓誤事,就是他,自信滿滿,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我受其蒙蔽,沒有看穿真相……」

「周參軍也是無心之失。」

劉有終冷冷地說:「不如說是愚蠢,單于大妻是他周家的女兒,他但凡聰明一點,也該早看出端倪——周七妹嫁來多年,絕不會毫無怨言。」

劉有終馬上又露出笑容,「木已成舟,多說無益,還是多想挽救之計吧。」

「挽救之計不在此間。」

「四弟何意?」

「秦州形勢果然大好嗎?」

劉有終苦笑道:「四弟能否用情專一些,既然要救公主,就先忘一忘金聖女吧。」

「大哥若不願說實話,我也沒有辦法……」

「四弟想知道什麼?」

「秦州真實的狀況。」

「這個……我早就來到這邊,對秦州所知不多,大都是數日、十幾日以前的消息。」

「無妨。」

「呃……實話實說,秦州形勢不妙,冀州軍原本有意投奔并州,但是尹甫趕到之後,他們改變主意,似乎要向降世軍投降。降世軍也奪佔一些郡縣,不再局限於西京一城。晉軍……據我聽說的消息,晉軍已退回并州,固守河山關卡。」

「若是再遭賀榮部捨棄,并州將受兩面夾擊。」

「有我在,絕不會讓賀榮部與并州決裂,且秦州初定,降世軍與冀州軍便是聯合,彼此也有猜忌,攻之或難,御之則易,并州山河險固,晉軍兵強馬壯,無需擔心。」

徐礎笑道:「大哥說的是。」

劉有終等了一會,「如何阻止單于與皇帝結盟,四弟還沒說呢?」

「大哥先說自己的主意。」

劉有終又等一會,「皇帝明天就來,如今之計,已沒有太多選擇,唯有……」劉有終做個砍頭的動作,「兩方使者相遇,斬一使而立盟,這種事情發生過吧?」

「發生過,但是從來沒有斬殺皇帝的。」

劉有終微笑道:「在四弟這裡,還有什麼事情是『從來沒有』過的?」

「大哥休做此想。」

「依四弟的意思呢?」

「我有兩計。」

劉有終眼睛一亮,「願聞其詳。晉王很快就到,四弟有心也好,無意也罷,只要能夠阻止賀榮部與天成結盟,晉王都會感激不盡。」

「感激的事情以後再說。第一計,先要阻止芳德公主嫁入賀榮部。」

「四弟還是……」

「聽我說完。天成堅持將芳德公主送到賀榮部,即使不嫁給單于,也心甘情願,背後必有陰謀。」

「難道……天成是在為除掉強臂單于早做準備?」

「或許。」

「不是或許,而是十之八九!然則公主……」

「公主尚不知情。她以公主的身份嫁給左神衛王,朝中大臣頗有對此不滿者,晉王若能聯絡這些人,可成離間之計。」

「辦法是好,但是太遠。」

「能夠立刻阻止這樁婚事的人,非單于大妻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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