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世 第三百六十六章 忍受

徐礎笑了,昌言之糊塗了,「公子,單于說的是『殺剮隨意』。」

「但是要在賀榮平山令我們臣服之後,所以我與田匠別低頭就是了。」

昌言之想了一會,「單于說有英雄有兩種,蠻王若是選擇後一種呢?那就用不著讓誰臣服,直接殺掉就是,反正肯向他下跪的人有許多,哪怕那些都是弱者。」

徐礎笑道:「那我們兩個就真的沒活路了。」

昌言之嘆口氣,不再說話。

田匠既不笑,也不糊塗,「徐公子真有計畫吧?賀榮平山接連受辱,未必願意再做『居於人上』的英雄。」

徐礎尚未回答,有人來請他赴宴。

田匠與昌言之身份太低,不在受邀之列。

宴會在大帳中進行,近百人參加,多是男子,數名女奴穿梭其間,大妻與一眾貴婦皆未露面。

賀榮人喜歡宴會,強臂單于尤其喜歡,今晚的宴會卻有個小小的目的,向本部族諸大人展示「貴客」——天成皇帝的弟弟以及吳王。

皇弟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哪裡經歷過這樣的場面,早就嚇得魂飛魄散,獃獃地坐在那裡,像是一隻被主人遺棄的看家犬。

他越顯獃滯,帳中的賀榮人對他越感好奇,端著酒碗或者拎著酒囊過來查看,鄙夷地說些什麼,甚至有人將酒送到他面前,見他不肯接,神情越發不屑,偶爾有人會說中原話,毫不客氣地說:「在塞外,比這更小的孩子也會騎馬、射箭、喝酒、摔跤,你會什麼?」

皇弟瑟瑟發抖。

徐礎就坐在他身邊,一同接受「展示」,他倒不怎麼在意,也不害怕,替小皇弟向質問者道:「中原的孩子會讀書、寫字。」

質問者仰頭灌一大口酒,「讀書讓人變呆,寫字讓人手軟,怪不得你們這麼弱……」

徐礎一把奪過酒囊,也灌一大口,「我們雖弱,卻能守住中原,一直沒讓外人奪去。」

「我們這不就來了?」

「來了又去,不足為奇。」

「這回我們不走!」

「時候未到。」

「哈,語氣倒硬,看你有沒有真本事。」

賀榮人的真本事就是喝酒。

徐礎從來沒喝過這麼多酒,最終還是敗下陣來,俯身嘔吐,弄髒了毯子,惹來一片嘲笑。

慢慢地,沒人再關注皇弟與吳王,兩人坐在角落裡,面對一群手舞足蹈的酒徒,默默地發獃。

「徐……徐公子。」皇弟第一次開口,聲音小得幾不可聞。

「嗯?」徐礎醉得頭暈目眩,勉強聽到身邊的聲音。

「多謝。」

聲音更小,徐礎只能看嘴型猜出這兩個字,笑了笑,過了一會道:「咱們沒見過面。」

皇弟搖頭,「但我聽說過……」

又有一名賀榮部大人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一把拎起皇弟,「來,隨我去拜見單于,身為客人,得懂點禮節。」

那人瞥了一眼徐礎,顯然是覺得他無可救藥,沒有強迫他「懂點禮節」。

皇弟在單于面前跪拜,按照身邊人的指教,用賀榮語磕磕巴巴地說了幾句自己完全不懂的話,帳篷里的人被這一幕刺激,齊聲歡呼,好像他們剛剛在戰場上贏得一場大勝。

強臂單于也很享受,將皇弟拽到自己身邊,拉住他的手,向眾人激昂慷慨地說了許多話,又引來陣陣歡呼。

小皇弟一句也聽不懂,但是漸漸地感到心安,臉色不再那麼蒼白,甚至露出一絲微笑,沒人指點,他突然也跟著其他人一塊歡呼,用的依然是他一點不懂的語言。

強臂單于更加高興,甚至將小皇弟抱起來,在帳篷里走來走去,在一些重要人物面前稍停,代為引見。

整個帳篷里,受到冷落的人只剩下徐礎一個,他望著越來越高興的小皇弟,覺得自己實在不能責備他什麼。

回到住處,徐礎倒頭便睡,一直等他的田匠與昌言之隨後休息。

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徐礎只覺得全身酸痛,勉強坐起來,向昌言之道:「論酒量,我得向賀榮人甘拜下風。」

「呵呵,公子原本就不以酒量見長,比這個幹嘛?」

徐礎晃晃頭,「田匠人呢?」

「他在帳篷里待不住,出去走走。」

「他倒自由,我卻不能隨意走動。」

「公子也可以,我特意問過外面的人。」

「賀榮平山改手段了?」

「公子出去走走,能解宿醉。賀榮人正在搭建一座巨大的帳篷,值得一觀。」

「又要辦宴會?賀榮部要用酒量奪取中原嗎?」

「還真是宴會,據說皇帝明天會來,將小公主一塊帶來。」昌言之看著徐礎,他習慣稱「小郡主」,在張釋清身份改變之後,仍稱「小公主」。

徐礎揉揉臉,起身出帳。

不遠處聳立著一頂宮殿般的巨大帳篷,數百人正圍著它做最後的休整。

徐礎遠遠地看了一會,信步閑逛,果然未受阻攔,但是總有一人不遠不近地跟隨在後面。

營地一派熱鬧景象,全然不像是要打仗。

徐礎找不到認識的人,繞行一大圈,又回到帳篷里。

昌言之埋頭整理物品,過了一會抬頭道:「這不能怪公子。」

「什麼?」

「公子本來要去見晉軍,卻被翻江龍所害,挾至賀榮營中——意外常有,誰也不能一一躲開。公子與賀榮人沒有交情,幫不了小公主,只能說是上天註定。」昌言之向門口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公子還是隨我逃走吧,留在這裡看著小公主成親,更難受,或者蠻王一生氣,今晚就……」

「日落之前……今天就是最後期限了。」徐礎像是剛想起來。

「對啊。」昌言之靠近些,「我與田匠商量過,他去探路,待會公子與我互換衣裳,我蒙在被裡大喊大叫,假裝生病,吸引外面人的注意,公子趁機低頭出帳,與田匠一同逃走。」

徐礎笑道:「你想出的主意?」

「我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主意,大白天想矇混過關極不容易,可是沒辦法,蠻王等不到天黑,昨晚……公子醉得厲害,只好等到白天行事。好在營地里比較亂,或有機會。」

徐礎想了一會,搖搖頭,「我不能逃。」

昌言之急道:「公子不能白白死在這裡啊。」

「我還有一招可用。」

「勝算幾何?比我的逃走計畫高一些?」

「不能這麼比。」

昌言之嘆道:「公子,你得承認今非昔比,從前稱王的時候,至少有幾十萬人供你驅使,雖說是烏合之眾,在公子手裡,卻能變成強大的力量,無往不利。現在公子手裡有什麼?無非就是我與田匠,田壯士沒得說,我也願意為公子赴湯蹈火……」

徐礎堅定地說:「我不能再讓任何人為我赴湯蹈火。」

昌言之勸不動徐礎,嘆息不已,見田匠進來,他說:「公子不同意。」

田匠一點也不覺意外,「一猜就是這個結果。」

「那你還去探路?」

「到新地方先探路,這是我的習慣。」田匠從身後解下一隻酒囊,自己喝了一口,遞給徐礎,徐礎搖頭,他又遞給昌言之。

昌言之接在手中,猛喝一大口,沒有還回去,一會一口,自己專享。

田匠也不要,向徐礎道:「想逃出去還真難,賀榮人的營地看似雜亂,其實自有章法,莫說白天,便是夜裡,也難逃出去。」

「至少值得一試。」昌言之插口道,繼續喝酒。

「除了周元賓,營里還有其他沈家人嗎?」徐礎問。

「營地太大,我沒走遍,也沒看到其他中原人。」

一名仆隸進來,掃了一眼,冷漠地說:「左神衛王請兩位去一趟。」

徐礎與田匠互視一眼,同時起身應了一聲。

昌言之抱著酒囊,喃喃道:「既然這樣,我先喝個夠吧。」

賀榮平山身穿舊袍,正在一塊比較僻靜的空地上射箭,數十步外有三隻靶子,由仆隸抱在懷中,來回走動,這是一個危險的活兒,他們只能希望主人的箭百發百中。

賀榮平山的箭法確實不錯,箭箭中靶,見到兩名客人之後,又射出兩箭才住手,對面的三隻靶子卻不敢停下,仍在遊走。

徐礎與田匠都沒有行禮,賀榮平山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輕笑一聲,突然彎弓搭箭,先是對準田匠,隨後慢慢移向徐礎,就這樣來回移動,冷冷地說:「你們猜我能忍住多久?」

徐礎道:「單于對你的寵信又能持續多久?」

賀榮平山臉上一紅,將弓弦拉得更緊一些,對準徐礎時,保持得也稍久一些。

田匠不吱聲,冷眼觀瞧,臉上毫無懼意。

來回移動了五次,賀榮平山的臉色越來越嚴峻,手臂也在微微發抖,突然,他側身鬆手,箭矢離弦,飛馳而去,射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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