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世 第三百五十二章 野豬

費昞看上去是認真的,老大人目光如炬,彷彿死灰復燃,而且這一次還要燃燒得更加旺盛。

徐礎輕輕搖頭,「請費大人千萬不要再往下說。」

「怎麼,你覺得我太老,做不了這種事情?還是覺得我在誑你入局,自己卻置身事外?我的確老了,但還沒有老到坐而等死的地步,我也不會讓徐公子獨闖龍潭,你我聯手,事後我一人承擔所有罪責。」

徐礎還是搖頭。

費昞怒道:「若非擔心自己沒機會靠近梁王,我根本不會邀請徐公子。當初徐公子單刃觸冒天子時,何其勇銳,相隔不過一年,卻變得畏首畏尾,是鄴城諸人不值得你一救,還是覺得我費昞不值得信任?」

徐礎道:「萬物帝獨斷專行,如猛獸之首,斷之可殺,梁王雖是一軍之主,兵卒卻多是借調……」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除掉梁王,多少能造成一點意外,鄴城能夠因此得數日喘息,或許西京的冀州軍來得及趕回來——如果他們還在的話。」

「沒有機會除掉梁王……」

「有,只需要徐公子稍降辭色,聲稱自己願意輔佐梁王,自會再次得到召見。到時候我假裝憤怒,當眾痛斥你的背叛,梁王肯定會將我傳去,交給你處置。你想辦法讓護衛離開,趁機動手,成功之後將兵器交給我,你跑出去大呼小叫,將一切推給我就是。」

「費大人……想得不少。」

「當然,我已經全盤考慮過,徐公子所失者,無非是一點名聲,我會寫封信,徐公子藏在身上,事後轉交給歡顏郡主,她自會明白一切,對徐公子只有感激。」

費昞執著於這個念頭,已有些走火入魔。

徐礎只得道:「請費大人再等兩三日……」

「等不得,鄴城形勢危急,已是火燒眉毛。」

「鄴城若連兩三日都支撐不住,救之何益?」

費昞愣了一會,勉強道:「好吧,我等兩三日,希望徐公子不是在敷衍我。」

「為這頓酒肉,我也不會敷衍費大人。但是我說兩三日後,不是動手,而是給費大人一個回答。」

「兩三日後,你仍不願參與的話,我自己另想它法,唯望徐公子置身事外,不要多嘴。」

「這一點我肯定能做到。」

費昞全憑一股勁頭支撐,一旦稍有放鬆,立刻如洪水泄閘,再也阻攔不住,眼中的光芒迅速暗淡,身體慢慢萎縮,「徐公子自己慢慢吃吧,我要……我得躺一會。」

「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費大人好好休息。」

「你將酒帶走。我得……徐公子別以為我是廢人,該起來的時候,我不會比你更衰弱。」

「我相信。」徐礎笑道,一手提壺,一手握杯,告辭離去。

軍營里已有戰鬥氣氛,雖在夜裡,也有成隊的士兵跑來跑去,運送大批木料、石塊等物,為攻城做準備。

數名鄴城士兵站在帳篷門口,面露驚慌,對從他們面前走過的徐礎視而不見,對他們來說,希望已無處寄託。

於瞻不在帳篷里,徐礎點起油燈,坐在鋪上自斟自飲,心裡對費昞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他絕不會再用刺殺這種手段,對任何人都不會用,他希望兩三天內能夠發生轉機,能讓費昞消了這份心事。

長夜太長,酒卻太少,徐礎尚未盡興,壺已經見底,他只得輕嘆一聲,看著油燈,打算等火苗自己消失之後,躺下睡覺。

於瞻進來的時候,徐礎正在發獃。

他坐到對面,低頭不說話。

「快要滅了。於公子還需燈光嗎?」

「不需要。」

「那就讓它自己熄滅,省下吹它的力氣。」

最後一點火苗卻極頑強,良久不熄,徐礎盯得有些疲倦,笑道:「真是不能小瞧任何東西啊,瞧這……」

「寇先生要對徐公子不利。」

「嗯?」

「寇先生不知是怎麼想的,似乎覺得獻城歸降梁王對鄴城更有利,他……他勸說梁王以徐公子為人質,逼迫鄴城開門。」

「我早就是人質,你們也都是。」

「不一樣,我們只是不得自由,要被迫看著鄴城被攻破,徐公子……可能會被送到城下,刀斧加身,如果城內不肯屈服,徐公子會被當眾處死。」

「這也算計謀?殺我對鄴城有何干擾?對梁軍有何好處?」

「寇先生以為,徐公子名震天下,與梁王又有舊交,鄴城會拿徐公子出使梁王一事安撫士民,見到徐公子被殺,城內人心必亂。」

徐礎想了一會,笑道:「還真不好反駁。」

於瞻有幾分沮喪,「我原以為寇先生專行大道,沒料到他竟然也會玩弄詭計。」

「寇道孤對此必有解釋。」

「他說秀才殺豬時也得用刀、買米買面時也得用錢。」

「他將我說成豬?」

「野豬,他說路遇野豬而空談道義,身死而道義不存,徒留笑柄。他還說,對付徐公子這樣的人,必須無所不用其極,以陰謀破陰謀,以詭計戰詭計,方有勝算。」

「嗯……同樣無法反駁,除非以為我不是『這樣的人』。」

於瞻嘆息道:「可能我被迷惑了,有一點覺得徐公子不是……『這樣的人』。希望徐公子想辦法自救。」

「我若以詭計自救,正好成為寇道孤所謂的『野豬』,我若不用詭計,就只能默默等死,證明寇道孤是錯的。」

於瞻搖頭,「徐公子即便等死,別人也當徐公子技輸一籌,除了我,沒人知道徐公子曾拒絕使用詭計。」

「得一知己,勝過千朋萬友。」

於瞻訝然,「徐公子真的……不打算自救?」

「自救,但不用詭計。」

「沒可能,梁王已經心動……」

「再等等。」

於瞻更加吃驚,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道:「徐公子等吧。唉,上下顛倒、尊卑失序,我現在就是個瞎子,什麼都看不清,真希望先師還在,只有他能解我心中疑惑。」

「營中有一人,名叫郭時風,於公子若有心的話,可以向此人討教。」

「他能解我心中疑惑?」

「此人自詡『與世沉浮』,與於公子處事恰好相反,與他接觸一陣,於公子若能被他說服,也要『沉浮』,心中自然再無疑惑。於公子若堅持己見,也能從他那裡得些不同的見識,兩相中和,或許能夠解惑。」

「徐公子的解惑之法……有些特別。」

「郭時風喜歡結交各色人等,你去見他,不要露出虛心討教的意思,而要自稱鄴城世家,認得諸多讀書人。」

「我的確認得。」

「孫雅鹿孫先生呢?」

「有過數面之緣,彼此知道姓名。」

「你要說自己是孫先生的好友。」

「好……吧。」於瞻撓下頭,「明明是我擔心徐公子,怎麼成了徐公子給我出主意?」

「我的事情無解,於公子的事情至少可以嘗試一下。」

「明天我想辦法求見這位郭先生。」

次日一早,營地開拔,沒走多遠就到了鄴城城外,與梁軍匯合。

營地連綿數十里,除了幾段過於險峻的地勢,處處都有梁軍,將鄴城團團圍住。

少量冀州軍早已撤回城內,一直沒與梁軍交鋒。

一早徐礎就察覺到異常,在他的帳篷外面多了幾名衛兵,上路之後,護送使者的梁兵明顯增多。

費昞有些心虛,向徐礎使眼色詢問,徐礎找機會小聲道:「與費大人無關。」

午時未到,梁王帶兵進入前方大營。

徐礎一下馬就有校尉走過來,冷冷地說:「請隨我來。」

徐礎什麼都沒問,跟隨校尉進入一頂早已準備好的帳篷里,一等就是半天,直到天黑時也沒人過來解釋這是怎麼回事,也沒人提供飲食,徐礎饑渴交加,唯有忍受。

一更左右,終於有人現身。

來者是寇道孤,進帳之後站於門口,好一會才道:「怎麼不點燈?」

「沒有值得一看之物,無需點燈,浪費油脂。」

「我來勸你幾句話。」

「請說。」

「鄴城只剩下投降這一條路,越是早降傷亡越少,你若能讓郡主打開城門迎入梁軍,張氏可得保全,梁王一人不殺。」

「我沒有這個本事,你們都高估了我對歡顏郡主的影響,而低估了郡主本人的意志。」

「郡主的『意志』會害死所有人。」寇道孤奉命而來,並非真心勸說,話鋒一轉,「你養的那個妖婦,我會讓她生不如死。思過谷里的人畜都將被殺死,連同房屋一同燒毀,重新再建。可惜,這一切你都看不到。」

徐礎像是被嚇到了,半天沒說話,再開口時卻帶著笑意,「我突然想起四個字——以色事人,用在你身上再合適不過。若有機會的話,你應該多向馮夫人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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