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世 第三百四十九章 難易

郭時風風塵僕僕地來與梁王匯合,見面之後只說了幾句話,他就走出軍帳,來見徐礎,甚至連杯茶水都沒喝。

「臨行之前我就有預感,此行必會與徐公子重逢,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郭時風拱手笑道,毫不猶豫地改稱「徐公子」。

徐礎起身相迎,彼此寒暄,介紹一下於瞻。

郭時風對於瞻只看一眼,微點下頭,再沒搭理過他,於瞻猜測這位談笑自如的中年書生必是一位重要人物,訕訕地站在一邊,片刻之後,實在忍受不住,嗯嗯幾聲,悄悄走出帳篷,去別處暫避。

兩人對面而坐,徐礎道:「我要先向郭兄道歉,當初我將郭兄派出去議和,自己卻在後方甩手而去,令郭兄陷入困境……」

郭時風笑道:「所謂人各有時,徐公子身處高位時,能夠自視不足,激流勇退,其實救了自己,也救了其他人。設想一下,徐公子若一直勉強稱王,最後不支而敗,將要連累多少追隨者?至於我,並沒有白走一趟,半途中偶遇寧王,隨他去往江東。我獻出數計,幸而得中,由此得到寧王信任。我已經決定,專心輔佐寧王,再無異心。從前我『與世沉浮』,如今我與寧王共進退。」

「恭喜。」徐礎笑道,對郭時風的話已無所謂信與不信。

「徐公子呢?聽說你現在是鄴城使者,不會是與張氏沉浮吧?」

徐礎搖頭,「我有自己的打算,未向任何人稱臣。」

「我想也是如此,梁王倒有些猜疑,以為徐公子受美色迷惑,甘心為隸,我說絕不至於,徐公子若有投拜,必是真心以為此人有爭鼎之資。」

「承蒙高看。」徐礎拱手道。

「所以徐公子以為梁王沒有爭鼎之資?」

「郭兄以為呢?」

「哈哈,我與徐公子不同,已投明主,不可再生二心,便是假設一下也不可以。只能說是遺憾,雖與梁王相識在先,但是有緣無份。好在寧王與梁王彼此間並無敵意,兩王交好,我也不至於左右為難。」

徐礎點頭,在「鬥嘴」這方面,他唯一忌憚者,就是這個郭時風。

見徐礎似乎不太喜歡這個話題,郭時風道:「與徐公子同行的鄴城使者還有哪位?」

「正使是費昞費大人。」

「天成難得的骨鯁老臣,可惜在亂世中沒有用武之地。」

「還有一位副使,乃冀州名士寇道孤。」

郭時風長長地哦了一聲,「怪不得。」

「怎麼了?」

「我來時,見到旁邊的帳篷外面有數人在排隊,似在等候召見,我還在納悶,在梁王軍中,除了徐公子,還有誰能得如此看重,原來是寇道孤。據說他已隱居多年,想不到竟然在這個時候出山,如此說來,鄴城確有幾分真本事。」

帳外有人大聲道:「全軍出發,立刻拔營!」

郭時風起身道:「咱們邊走邊聊?好不容易與徐公子見面,我有滿腹的話要說。」

「我也正要聆聽高見,以洗濁耳。」

兩人出帳上馬,守在僻靜之地,給將士讓路。

郭時風感慨道:「梁王也是真不容易,雖然佔據東都,但是洛州多半已落於他人之手,梁軍難以徵兵,也無處收集糧草,四周群雄環伺,個個不懷好意。群雄之所以遲遲還未動手,無非是彼此忌憚,而且有冀州軍前車之鑒,多少有些膽怯。」

「的確很難。」

「我在江東聽說這邊的情況,一直勸寧王與梁王結盟。我說,諸州之雄各有家世淵源,根基尚淺者,無非寧王、梁王兩家,若能合力,正好橫貫東西,切割天下,睥睨諸州,若各自為戰,先亡後亡而已。」

「郭兄所言極是。」

「寧王多疑,尤其是對外人,總以為我有私心——我的確有私心,但是如果對寧王無益的話,我絕不會將這份私心顯露出來。」

「寧王雖然多疑,但是心胸廣大,乃是可勸之人。」

郭時風笑道:「徐公子看人總是很准,沒錯,寧王觀察多時,終於認同我的建議,於是——就這樣了。」

郭時風伸手指向正陸續出營的將士,好像千軍萬馬都是他憑空變化出來的。

徐礎早已不敢說自己「看人准」,尤其是對寧抱關,他的錯誤可謂極大,但是對郭時風與馬維,他從未覺得自己出過錯,「三家要如何分配冀州?」

「我現在不該說……無謂了,已經到這一步。其實簡單,梁王放棄東都,遷至鄴城,佔據冀州,盛家入主東都,整個洛州也歸他們。寧王這邊出力最少,所以要求也最低,只求盛家專心經營淮、洛,不要派兵渡江,干擾寧王平定吳州。」

「郭兄為何不勸說盛家直接進攻鄴城,而要借兵給梁王?」

「盛家人,怎麼說呢,比較在意名聲,鄴城有太皇太后,如今又有了皇帝,盛家不願擔弒君之罪,所以——徐公子認得盛家人嗎?」

徐礎搖搖頭。

「將名聲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的一群人,哪怕全天下人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要他們自以為隱藏得住,那就是誰都沒看見。所以盛家借兵,但是要打梁軍旗號,他們也不要鄴城,而要東都這座空城。」

「也可能是因為盛家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好隨時能與鄴城和解。」

「哈哈,徐公子終於開始了,咱們先行一段路,休息時再論。」

郭時風叫來隨從,命他們去前方準備,然後與徐礎騎馬上路,疾馳超越行軍的將士,十餘里之後,在一座亭子前勒馬。

郭時風的隨從剛剛準備好一小桌酒菜,兩人入亭而坐,一邊喝酒,一邊看著將士從路上經過。

「梁軍行進不快,咱們多坐一會,今天還能趕上。」

「緩慢行軍,也是盛家的主意吧?」

「我們的確想到盛家有可能中途反悔,所以堅持由梁王領軍,盛軒留在後方,看護兩王。盛家縱然改變主意,也要三五日才能將命令傳到前方。至於行軍緩慢,那是梁王與我的主意,鄴城牆厚而兵少,若能開門歸降,再好不過。所以梁軍逐漸逼近,令鄴城人心散亂。」

「鄴城被迫無奈,已向賀榮部借兵十萬,即將南下保護鄴城。」

郭時風笑道:「鄴城借不到十萬騎兵。」

「嗯?」

「倒也不怪徐公子有所不知,整個鄴城想必也不知情。」郭時風露出故作神秘的微笑,請徐礎繼續喝酒,然後才道:「實不相瞞,我不是從南邊來的,而是從北方回來。」

「郭兄去過賀榮部?」

「沒那麼遠。」

「晉王那裡?」

郭時風笑著點頭,「晉王仍記得往日交情,他願意勸說賀榮部不要發兵,或者暫緩發兵,他對此有十成把握。」

「晉王能得到什麼好處?」

「經過之前的事情,晉王暫時收斂野心,他現在只要秦州,還有滯留秦州的數萬冀州軍。」

「鄴城若被攻成,冀州將士即成無主之軍,想必只有投靠晉王這一條路了。」

「哈哈,正是,所以晉王不能參與圍攻鄴城,梁王得一力承擔所有『罪責』。」

「梁王勢弱,必須如此,只要佔據冀州,他就有了一塊立足之地。冀州的位置比洛州好些,可是北有賀榮、南靠淮州、西鄰并州,也非善地。」

「九州紛亂,哪有善地可言?冀州至少民豐物阜,不像洛州,幾經抄掠,千里不見人煙。有意進圖天下者,還是要佔據東都,韜光養晦者,則需暫避。梁王能舍東都,足見其目光長遠。」

徐礎默默飲酒。

郭時風笑道:「聽說徐公子獻計,希望梁王繞過鄴城,直逼冀北漁陽?」

「是,但梁王不願聽我詳說。」

「徐公子現在是鄴城使者,梁王當然不願多聽,什麼時候徐公子甘心改成為梁,便是說上一天一夜,梁王也當洗耳恭聽。」

徐礎笑道:「我心不在成,自然也無從改為梁。」

「我倒想聽聽徐公子是怎麼想的,老實說,於公於私、於大於小、於緊於慢,我都不覺得遠攻漁陽是條妙計——連正常的計策都算不上。」

「其實那句話只是我用來吸引梁王注意的。」

「哈哈,果然如此。徐公子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郭兄以為江東的皇帝如何?」

「雖未成年,已有暴君之相,卻無其父之智,死得其所。」

「郭兄以為鄴城的皇帝如何?」

「張釋虞?紈絝子弟,雖無大惡,也無至善,平庸之輩,或可做太平皇帝,卻不能撥亂反正。」

「暴君舉止乖張,難以揣度,該殺。庸君心事簡單,難成大器,留之則可制約諸州,殺之則人人自立,寧王與梁王既要韜光養晦,當留此庸君,何必除之?」

「哈哈,徐公子所言有理,但是不影響鄴城之戰,破城之後,梁王留庸君不殺便是。」

「爭鼎天下,先易後難孰若先難後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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