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求實 第三百零六章 軍報

火燒、驚嚇、踐踏只是奇招,想要阻止野草的蔓延,最有用的還是割草,不停地割草,每天至少一遍。

割草是一項單調無趣的苦活,張釋清對此最大的熱情就是拿起鐮刀揮了一下,立刻將它放回原處。

她給自己找了一份活兒,給徐礎讀鄴城送來的軍報。

小丫環繽紛回了一趟城裡,遵照主命,沒去自家求助,而是前往湘東王府,向歡顏郡主求取軍報副本。

歡顏郡主爽快地同意,每天派人送一次軍報。

徐礎忙於與野草「戰鬥」,張釋清跟在他身邊,一開始是逐字念,很快就嫌累,自己先看一遍,然後扼要講述。

「調兵……沒意思,運糧……沒意思,配鹽……軍隊要鹽做什麼?更沒意思,軍餉……打仗怎麼跟做生意似的?哈,總算有一份可看的,這上面說,在某處大敗賊軍,殺傷六千三百——有必要寫這麼詳細嗎?殺傷六千多人,俘獲將近三萬人!真是不少,然後全是廢話,最後說打通前往漢州的糧道,十日之間,南下大軍可與荊州軍匯合。這是好消息吧?」

張釋清所謂的好消息與戰事無關,而是想問是否有助於驅逐賀榮部的「小蠻女」。

徐礎專心割草,頭也不抬地說:「單只一條,不足為論。」

「還有許多呢。」張釋清揚揚手中厚厚一摞紙張,繽紛懷裡還抱著更多。

可是越讀下去,張釋清越覺得無趣,說是軍報,其實更像是流水賬,九成以上都是某將領率若干人到達某處,敵方如何,己方如何,道路如何,城池如何,糧草如何,馬匹如何,某某逾時未至,某某沒有完全服從命令,以至如何如何……

張釋清將軍報全放到繽紛懷中,「不讀啦,不讀啦,儘是些沒用的文字,歡顏……是不是將重要些的軍報都給截留了?」

徐礎挺起身,笑道:「重要訊息都在裡面。」

「哪一條重要?」

「單獨一條可能不那麼重要,合在一起才有意思。」

「我怎麼沒看出來?」

「大軍出征,戰略早已確定,前方將帥照此執行便是,軍報越是無聊,越說明進展順利,如果特意強調戰功,反而有可能是延誤了計畫。」

張釋清長長地哦了一聲,「這麼說來,南下漢州的大軍其實進展不順?」

「難說,但是值得懷疑,殺敵六千、俘獲三萬,必是一場大戰,官兵或許也付出一些代價。」

張釋清從繽紛手裡拿回軍報,一張張查看,終於找到感興趣的內容,笑道:「在這裡,這是三天之後送來的軍報,上面開始抱怨了,說俘虜難以安置,軍糧遲遲不至,還說營中發生癧疫,倒下不少人,馬匹水土不服……可上面仍說能在十日之內進入漢州,與荊州軍匯合。」

這回不用徐礎提醒,張釋清自己就看明白了,「壞消息不能一下子全說出來,要一點點鋪墊,如果真能在如此艱難的處境中準時會師,那就是大功一件,如果不能,這算是提前推卸責任。」

徐礎笑著點頭,彎下腰繼續割草。

繽紛由衷地誇讚道:「郡主真是聰明,能做歡顏郡主的左右手了。」

「她可請不起我。」張釋清傲然道,對軍報又生出幾分興趣。

看、讀五十幾分軍報之後,張釋清感慨道:「我還以為打仗很有趣呢,千軍萬馬、陷陣破城,原來這麼無聊啊,瞧這些軍報,九成以上都是瑣碎小事,難為歡顏每天都要看這種東西。」

徐礎擦擦額上的汗水,今天的活兒做得差不多了,他可以稍微休息一會。

回到房間里,徐礎將張釋清攔在門外,「你也去休息,待會過來。」

「我不累。」

「我要擦洗一下。」

徐礎全身是汗,臉上布滿灰塵,張釋清道:「你的確需要洗一洗。你在裡面洗你的,我在外面繼續讀,還有好多呢,別浪費時間。」

徐礎關上門,老僕已經替他準備好了一大桶清水以及另一隻空桶,他脫掉衣服,站在空桶里,舀取清水從頭頂澆下。

張釋清在門外大聲讀下去:「這上面說秦州賊軍節節敗退,也不知是真是假。」

徐礎也大聲道:「謊報軍情乃是重罪,諒前方將帥不敢妄言,敵方肯定是在退卻,是敗退還是撤退,卻很難說。」

「怎麼能分辨出來?」

「秦州官兵若是兵分多路,前往平定郡縣,那降世軍十有八九是真敗退,官兵覺得他們不足為懼,如果官兵仍集中在一起,指向某城,那就是前方將帥以為形勢還不明朗,降世軍是敗是撤,尚無定論。」

外面的張釋清沒回話,徐礎也不催促,繼續澆水、擦身。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張釋清道。

「嗯?」

「別人都說賊軍、叛軍,就你說降世軍。你從前是吳王,是降世軍的……賊首。」

「哈哈,我手下的確有不少降世軍,但我不是他們的『賊首』。」

「賊首是降世王,他死了以後傳位給他的女兒。」張釋清哼了兩聲,「你在東都娶女賊首為妻,別以為我不知道。」

「你已經把我給休了,記得嗎?」

「沒用,除了你和我,別人都不認,尤其是家裡人,他們還當咱們是……夫妻。」張釋清越說越氣,呸呸幾聲,轉身走了,繽紛在後面呼喚,她也不理。

徐礎擦洗乾淨,換上乾淨衣服,正要開門去倒髒水,外面突然又傳來張釋清的聲音,也不知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怎樣?」

「誰?」徐礎沒開門。

「那個女賊首,你的另一個妻子。」

「她……很好。」

外面又是連呸數下,再無聲息。

徐礎開門,外面果然沒人,於是叫來老僕,一同倒水。

老僕小聲勸道:「公子說兩句好話吧。」

「你聽到了?」

「當然。小郡主畢竟是濟北王之女,她一來,咱們這裡熱鬧許多,而且,不知公子注意到沒有,王府天天往谷里送東西,大家都跟著沾光。」

「我說這幾天的酒肉比從前都要好呢。」

「對啊,所以公子不能這麼對待小郡主,說些好話,哄哄她。小郡主畢竟還小,落到咱們這裡,也夠委屈她的。」

「我可以說好話,但我不能撒謊啊。」徐礎笑道。

老僕無奈地搖頭,「我沒怎麼見過那一位,但是聽說過不少傳聞,都說她力大如牛,頓頓吃生肉,甚至吃過人肉……」

「你相信?」

「呃……反正我瞧那一位可是挺高壯的,比公子還高,沒幾個男人能比得了她。」

「你連她的名字都不敢說?」

「無論如何,小郡主才是正妻,公子千萬記在心裡。」

徐礎回房間里讀書,他現在的心態就是「再等等」,一切事情都不著急,全要「再等等」。

張釋清一個人來了,進屋坐在邊上,將幾頁紙放在桌上,然後默不做聲,一臉嚴肅。

徐礎放下書,「你的那份休書,早晚會得到承認。」

「多早多晚?」

「早的話,兩三個月,晚的話,一年有餘。」

「你算出來的?」

「不用算,形勢如此。如今天下形勢尚未明朗,鄴城也在觀察,一旦群雄強弱有判,鄴城就得迅速定計,對你們張氏來說,聯姻永遠都是極有效的一招,不能浪費在我這裡。」

張釋清一直盼著恢複未嫁之身,這時卻不願聽,「拿我當什麼了?鄴城定計之人必是歡顏,她若強迫我嫁給別人,我就問她:自己怎麼不嫁?」

「她也會。」

「她會改嫁?可歡顏已經定親,也是你們樓家人。」

「我不姓樓。他們還沒成親,連改嫁都不算。很快,就會有人搶著娶她、娶你。」

張釋清神情更加嚴肅,「你呢?坐視不管,就讓我嫁給別人?」

「那豈非如你所願?」

「如我所願……我休掉你,也沒說要嫁給別人啊?」張釋清說哭就哭,臉上卻依然滿是嚴肅與驕傲,不停地伸手擦拭,淚水仍一個勁兒地往外流淌。

「這樣好了。」徐礎只得改變說辭,「鄴城給你挑選的新郎君,若是一切都好,你就嫁過去,若是不滿意,我想辦法幫你推掉,可好?」

張釋清哭得更傷心了,臉上再也給維持不住嚴肅與驕傲,自己也覺得難堪,伏案痛哭。

徐礎很想安慰她,卻不知該說什麼,這些日子裡,他想明白許多事情,其中並不包括如何哄人。

張釋清哭得夠了,抬起頭,問道:「這就是天下大亂?」

「嗯?」

「天下大亂,人人流離失所,皆不得自由,是這樣嗎?」

徐礎想了一會,還是決定不撒謊,「生而為人,皆不得自由,與天下大亂無關。」

張釋清即使在哭的時候,眼中也有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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