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求實 第二百八十八章 閑論

老僕推開窗戶,轉身道:「天暖了,外面草也綠了,花也開了,公子就住在山谷里,不想出去踏青嗎?」

徐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果然是新鮮的清香,可我現在還不能出去。」

「公子還是沒想明白?」

「我連第一步的無思無想都沒做到。」

「好好的人,幹嘛要無思無想?那不成了……牲畜啦。」老僕覺得自己有些說過頭,馬上解釋道:「當然,公子不一樣,公子就算無思無想,也是……公子。」

徐礎笑道:「你有話就說,不必拐彎抹角。」

「呵呵,還是公子了解我。濟北王世子派人過來,送來許多米面柴油,還有布匹,說是以後每個月都有供應。要說濟北王一家真是好人,胸懷寬廣,還不記仇,公子當初與郡主結親,真是天大的造化。」

老僕嘮嘮叨叨,將濟北王一家贊得天下無雙,然後話鋒一轉:「別人就不行了,出身擺在那,跟皇家比不了。這才幾天工夫啊,公子不出門,也不管事,外面的人一個個都當自己是大爺了,活不幹、事不做,天天就是閉眼睡覺、睜眼喝酒,要不就去調戲馮夫人的丫環。公子說說,那個丫環也就比醜八怪好看一點,至於讓一大群男人爭風吃醋嗎?」

「嗯,谷里女人的確少些。」

「公子,問題不在這裡!」老僕十分不滿。

「丫環向你告狀了?」

「那倒沒有,她天天擺出一副高傲的樣子,其實心裡高興著呢。」

「谷中無聊,大家難免有些放縱,只要別太過分,隨他們去吧。」徐礎笑道。

「唉,公子真是……最後惹出是非來,名聲受損的可是公子你。」

「嗯,無非是些閑言碎語,我承受得住。」

「只是閑言碎語就好了。公子多久沒見到馮夫人和田匠了?」

徐礎稍想一會,「昨天、今天……還有前天,馮夫人三天沒露面。田匠好像一直就沒怎麼在谷里住過吧?」

「沒錯,田匠三五天才回來一次,不來拜見公子,也不跟大家聊天,待會就走,倒是經常去墳前守著。都說田匠重義氣,可我看他就是一個怪人……」

「田匠所作所為,對咱們必有好處。」

「希望如此吧。還有馮夫人,一個婦道人家,不帶丫環和隨從,一個人出谷,不說去哪,也不說做什麼,說不定哪天就給咱們惹下大禍。」

「有意思。」

「公子說什麼?」

「有意思。」徐礎笑道。

老僕無奈地搖頭,「公子從小就是這樣,別人不夠聰明,你是聰明過頭。你覺得有意思,我也不管了,看住庫房,保證公子吃飽穿暖就好。」

老僕邁步要走,徐礎道:「將屏風撤掉,房門敞開。」

「那不就更吵了?公子還怎麼『無思無想』?」

「我不要靜坐的『無思無想』,我要……『鬧中取靜』。」

「那不如去城裡。」老僕喃喃道,打開房門,到外面叫來一個人,幫他抬走屏風。

小小的房間一下子顯得寬敞許多,煦風透過門窗吹進來,帶著陣陣幽香,還有時斷時續的喧鬧聲。

老僕說得沒錯,自從鄴城官兵駐紮谷外,昌言之等人越發無所事事,也越發懈怠,喝酒、吹噓、角力是他們最喜歡的消遣,只要馮菊娘的丫環一出現,他們的聲音立刻就會不自覺地抬高。

徐礎看不到人,只能聽到聲音,嘴角慢慢浮現一絲微笑,覺得這樣也好,比靜坐時思慮更少一些。

門口出現兩個人,仔細端詳席上的主人,遲遲沒有進屋。

徐礎道:「費大人什麼時候到鄴城的?」

對徐礎的狀態,費昞有些驚訝,回道:「有幾天了。」隨後進屋,介紹另一人,「這位是范先生高徒,禮部侍郎尹甫尹大人。」

尹甫年紀與費昞相當,比過世的范閉小不了幾歲,他當年拜師的時候就已經成年,為官多年,做到了禮部侍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范門弟子當中,算不上出類拔萃,但是深得范閉賞識,也是唯一得到師父准許而出仕的弟子,因此名聲最大。

尹甫風塵僕僕,顯然經過一番奔波,剛剛趕到不久,拱手微笑道:「不敢當,早已掛印歸去,如今只是一介布衣而已。」

徐礎坐在席上拱手還禮,「久聞尹侍郎之名,在東都時無緣得見,引為憾事,今日勞尹侍郎親臨敝谷,幸甚。」

雙方寒暄幾句,費昞與尹甫登席坐在對面。

馮菊娘不在,連個端茶的人都沒有,好在這兩人也不為喝茶而來,費昞道:「數日前,徐公子與冠道孤論道,名震冀州,雖分勝負,卻無得失,范門弟子還不服氣,因此特請尹侍郎前來,再論一次。」

「期盼多時。」徐礎道。

與徐礎一樣,尹甫也毫無鬥志,「承蒙眾師兄弟看得起,推我前來一探究竟,但我不想論辯。」

費昞扭頭道:「尹侍郎這是臨陣退卻嗎?」

尹甫笑道:「費大人仔細回想,我從未說過要來與徐公子一爭高下,何來的臨陣退卻之說?」

費昞眉頭微皺,「也不知是我們沒聽明白,還是尹侍郎沒說明白。」

「想是我沒說明白。」尹甫痛快承認錯誤,「其實聽眾師兄弟說過徐公子與冠師兄論辯的詳細經過之後,我就已放棄再論的打算。」

「你還稱他『師兄』?」

「師父生前並未將他逐出師門,我有什麼資格代師問罪?」

「唉,尹侍郎還跟從前一樣——真不明白,你當初何必出仕為官呢?我是得罪人太多,受抑至今,尹侍郎卻是人人推薦,你自己不肯接受。」費昞看一眼對面的徐礎,「今日是你二人見面,我多什麼嘴?」

尹甫道:「面已經見了,徐公子若無要事,咱們閑聊一會,費大人不能只是旁聽。」

徐礎道:「正是,費大人如何來到鄴城,我正要詢問。」

費昞只是搖頭。

老僕正好進屋,看到席上多了兩名老者,不由得一愣,心中暗自埋怨昌言之等人看門不緊,來了外人都不知道。

「公子有客人?」

「嗯,給我們端些茶水來吧。」

「是。」

尹甫道:「缸里是井中水,還是後山溪水?」

「後山溪水。」老僕回道。

「嗯,不必煮茶,清水即可,此地溪水味爽而微甜,初春時節,尤為甘洌,費大人也嘗嘗?」

「客隨主便。」

對老僕來說,的確方便,三隻碗盛滿水,送到三人面前。

尹甫端起碗先喝一口,贊道:「味道未變,當年我來拜見先師,就為喝這裡的溪水,多住了三天。」

費昞也喝一口,嗯了一聲,覺得不錯,但是沒到驚喜的地步,他是個實誠人,沒的說就不說,哪怕為了禮貌,也不願隨意讚美。

徐礎天天喝這裡的水,也沒說什麼。

只有老僕高興,「這是昨天下午擔來的隔夜水,我叫人再挑兩擔新鮮的水來。」

老僕離去,徐礎道:「費大人願意說說自己的經歷嗎?」

「怎麼又說起我了?」

「閑聊嘛,我也想聽費大人的經歷。」尹甫笑道。

費昞長長地嗯了一聲,「但凡想聽我說經歷的人,感興趣的都是欒太后,想必兩位也不例外。很簡單,欒太后寧願去往江東投奔石頭城,而我不想去。太后免我官職,她東去,我北上。」

費昞為尊者諱,對寧抱關隻字不提,換成別人,通常都要追問幾句,徐礎與尹甫卻真是抱著閑聊的態度,有什麼聽什麼。

尹甫道:「石頭城頗亂,君子難處其中,可太后乃陛下生母,想必會受禮遇。」

徐礎道:「尹侍郎從江東而來,路上可還順暢?」

「唉,大不如以往,江東雖有皇帝,卻無朝廷,郡縣自立,城鎮固守,好在我認識一些人,輾轉渡江。到了淮州稍好些,至少大路通暢,不過一切過往行人都要得盛家允許,我在廣陵城被留了幾天,才被送往冀州。冀州又是一番景象,兵將雖然來往頻繁,但是並不騷擾行人,可謂真正的通行無阻。」

「所以咱們都來這裡。」費昞道,看一眼徐礎,「我二人來此為養老,徐公子年紀輕輕,所為何來?」

「兩位養老,我來養心。」

尹甫點頭,「思過谷的確是養心的好地方,山好、水好,先師一至此地,就打算在此終老,最後也果然葬身於此,得償所願。據說唯一留下照顧先師的人是一位宋師弟,我未見過此人,徐公子見到他了?」

「嗯,與他一同埋藏范先生。他叫宋取竹,目前已回荊州。」

「那個襄陽大豪宋取竹?」費昞問。

「是他。」

「范先生一代宗師,怎麼會收這樣的人作弟子?」費昞疑惑。

尹甫道:「先師愈到晚年,越以為當由實端入道,曾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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