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求實 第二百八十三章 平常

徐礎改換一種坐資,左腿盤曲,右腿支起,雙手勾著右膝,他曾在畫里見過這種姿勢,試了試,的確比正坐、跪坐都要舒服些,若是更累的話,可以將下巴靠在膝頭,稍微休息一下。

門窗不緊,經常有聲音從外面傳進來,徐礎習以為常,從來不費力區分聲音的來源與內容。

有人進來,他就露出微笑,但是不起身,也不拱手作揖。

張釋虞獨自進屋,屏風已被折起一半,他一眼就能看到主人,「徐公子修出一點仙氣沒有?」

徐礎笑道:「仙氣沒修出來,活氣好像也少了一些。」

「天天坐著不動,肯定會越來越衰弱。」

「衰弱,但是也很舒服,我一點都不想起來。」

「嘿。」張釋虞側身坐在席邊,席榻太矮,他只好伸直雙腿,輕嘆一聲,「馬維向江東朝廷投降了。」

「哦?」

「我猜他早有此意,你在的時候不好說出口,你一走,他立刻派人去往江東,謝罪稱臣,諂媚至極,說當初刺駕都是你的主意,他交友不慎,受到牽連,其實從未參與其中。」

「投降嘛,總得表示一下誠意。」

「靠出賣徐公子表示誠意。」

「我一點辦法沒有,只好以平常心待之。」

「你倒看得開。馬維可不是什麼好人,早在東都的時候,我就聽說過他,一個無權無勢的悅服侯,總將『前梁帝胄』四個字掛在嘴上,就差在自家大門懸匾了。我一直不明白,徐公子怎麼會與他成為朋友?」

「因為……同病相憐吧。」

「你倆有什麼相同……哦,你是吳國公主的兒子、吳皇的外孫,但你從來不提這件事。」

「我之從來不提,與馬維的掛在嘴上,有時候是一回事。」

張釋虞微微一愣,隨即笑道:「沒錯,都是太當回事。其實何必呢?算了,我沒資格說這些,想讓我忘記張氏子孫的身份,永遠也做不到。」

「我在努力去做。」

「你不願做吳皇外孫了?」

「既非不願,也非願意……」

張釋虞搖頭道:「別這麼說話,讓我頭痛。嗯……你的另一個妻子,帶領降世軍回秦州了。」

提起這件事張釋虞就生氣,「她不過是一名神棍的女兒,往上數十幾代也找不出一個像樣的祖先,而且身高體壯,性子比男人還要粗野……你承諾過會除掉她的。」

「那個時候,我的一切話都不可信。」

「就算為了自己,你也應該除掉那個女人,她早晚會令你顏面盡失。」

「我不要顏面的話,就可以不在乎了。」

張釋虞又是一愣,越來越覺得席上的人與自己認識的樓礎判若兩人,「她在秦州被新興的降世軍打敗了,兩伙人誰也不服誰,都覺得自己是降世軍正宗。新降世軍有漢州供應糧草,更佔優勢。」

「她去哪了?」

「不知道,還沒有消息傳來,總之是逃躥唄,降世軍向來如此。據說,只是據說而已,新降世軍的一名首領開出條件,聲稱如果金聖女肯改嫁給他,雙方可以就此罷手,合為一家。」

徐礎笑道:「此人要的是降世棒。」

「你還笑得出來?以為她會為你守節,寧死不嫁嗎?」

「還是那句話,我沒有辦法,只能以平常心待之。」

張釋虞搖頭,「妹夫,你還算是我妹夫吧?」

「當然。」

「妹夫,你現在的狀況可不對,模樣與語氣都像是垂死之人,這世上總有你仍然在意的東西吧?」

徐礎目中一閃,略顯興奮,「我在意一切,只是……還不知道該如何在意。」

「又來了。唉,真應該讓你和那個寇道孤面對面交談,你倆神仙爭吵,我們這些凡人看熱鬧。」

徐礎笑道:「我可不敢以神仙自居,論學識,我也比不上這位寇先生。」

「那你何不幹脆認輸,讓出思過谷,向范門弟子認錯,從此不要再自稱范門正統?」

「屁股坐在這裡,不願動,只好動嘴,保住這個位置。」

「這是什麼話?」張釋虞更喜歡當初那個滿腹機謀的樓礎,就連滿嘴謊言的吳王,也比現在這個萎靡的傢伙可愛些,「我接著說吧,淮州盛家、并州沈家、荊州奚家,都願投靠鄴城。全是歡顏郡主的功勞,派人說服三家。」

「嗯,她很有本事。」

張釋虞等了一會,有些驚訝地問:「你不好奇郡主是如何做到的?如今群雄並立,能拉攏到一家都是了不起的成就,何況三家?」

「你想說的話,我願意聽。」

「我……不跟你說。」張釋虞覺得沒趣,接下來的話說得更加簡略,「賀榮部騎兵都憶出塞,因為大單于死了,諸大人要回去奔喪,選舉新單于,估計又是一場大亂。天下大勢就是這樣,各地都有一些小股叛軍,不足為懼,頂多一年,群雄只會剩下三兩家,再有三五年,天下又會一統,重歸我們張氏。」

「恭喜。」

張釋虞又等一會,見徐礎真的不感興趣,嘆道:「或許你才是最聰明的人,看到大勢所趨,所以提前退位,以求自保。實話實說,你的確救了自己,我與歡顏郡主目前還能保住你,若是再晚一些,你就是鄴城的死敵,太皇太后也不能赦免你。」

「抱歉,我沒有看到大勢所趨,恰恰相反,我越來越看不透,所以才要在此靜思,希望能找出一條脈絡來。」

台階送到了腳下,徐礎卻不肯走,張釋虞只能搖頭,「好吧,該說的我都說了。你現在這個樣子,雖然無用,但也無害,就在谷里繼續修仙吧。」

「聽說郡主會來?」

「怎麼,你想見她?」

徐礎想了一會,搖搖頭,「只是問問。」

張釋虞站起身,「還有,若是你在論辯中輸給了寇道孤,就得搬出此谷,但你不用擔心無處可去,我會再給你安排一個地方。」

「想明白之前,我不會離開此席。」

「那你就儘力挫敗那個傢伙,對他我真是厭煩透了。」

張釋虞邁步要去,徐礎道:「能送我一些米面嗎?」

「嗯?」

「我的人說,谷中缺米缺面。」

張釋虞大笑,「唉,想不到……谷中有多少人?」

「三十多人。」

「我按五十人算,以後每月派人送來米面柴鹽,不求你回報,只是別再騙我了。我還當你是妹夫,你別當我是傻子。」

「我與你一樣厭惡謊言,尤其是那些能帶來成功的謊言。」

「呵呵,我沒你那麼極端,有用的謊言……我是說我自己,你還是不要撒謊了。」

徐礎笑笑,「只要你肯相信,我就不會撒謊。」

張釋虞無奈說:「養精蓄銳,寇道孤的第二個問題應該很快就能傳來。你沒有想問他的嗎?」

「沒有。」

張釋虞告辭出屋,在門口向妹妹道:「你最好自己去見他,別發火,也別後悔。回鄴城之後,我與父親好好商量一下,或許真的可以解除這樁婚事。」

「哥哥怎麼改變主意了?」張釋清納悶道,哥哥從前最反對她「休夫」。

張釋虞沒回答,向范閉之墓走去。

張釋清看向同伴,尤其是馮菊娘,「我還要去見他嗎?」

「郡主決定。」

「聽我哥哥的意思,他好像……不對勁。」

「當然不對勁,能將徐公子領回來的人,只有郡主。」馮菊娘還在推波助瀾。

「好,我進去,你們等在外面。」張釋清推門進屋。

馮菊娘向另外十一名貴女笑道:「天佑有情人,這對小夫妻若能重聚,你們以後也都有好運氣。」

少女們紛紛點頭,馮菊娘吐出一口氣,「這邊沒我的事了,你們留在這裡,我去去就來。」

不等任何人同意,馮菊娘快步去追濟北王世子,沒走幾步就被衛兵攔下,她說:「芳德郡主讓我給世子帶句話。」

兩名衛兵護送她追上世子。

張釋虞掃一眼馮菊娘,沒當回事。

馮菊娘道:「郡主進屋去見徐公子,再出來時,兩人必定和好如初,我覺得應該提前通知世子一聲。」

「和好如初?那就是不好啦。而且我也不信他們真會和好,看妹夫現在的樣子,妹妹更不喜歡,她不動手,就是最大的忍讓。」

「世子要打個賭嗎?」

張釋虞這才扭頭正眼瞧向馮菊娘,「你是……妹夫帶來的那個……」

「姓馮,名叫菊娘,據說有人稱我『菊妖』。」

「膽子不小,一看就是被徐礎教唆出來的。你說,怎麼個賭法?」

「簡單,郡主若與徐公子鬧翻,我輸,人在這裡,隨世子處置。那兩人若是和好,我贏,沒別的要求,請世子許我與寇道孤論辯一次。」

張釋虞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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