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求實 第二百八十章 菊妖

馮菊娘想起金聖女對她的交待。

那時吳王剛剛離開東都,金聖女率領降世軍與諸多家眷在城外匯合,打算返回秦州,派人來接少量尚未出城的婦孺,其中就包括馮菊娘。

馮菊娘有些猶豫,留在東都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早有傳言說梁王對她感興趣,她只需稍使手腕,就能攀上高枝,從此擺脫那些粗俗的降世軍頭目。

可梁王初佔東都,一心只想如何自保,只要能將降世軍送走,他可以放棄任何人,於是二話沒說,將馮菊娘等人送出城。

金聖女沒穿那身銀盔銀甲,換上普通鐵甲,「銀甲不實用,還容易成為目標,不如砸成銀塊,分給大家。」

馮菊娘只能一個勁兒點頭,對金聖女,她是發自內心的害怕。

金聖女倒也直白,「你去追上吳王,從此留在他身邊。」

馮菊娘撲通跪下,顫聲道:「自從蒙金聖女擇婿之後,我再沒有別的心思,連吳王的面都沒見過……」

「對了,你那個丈夫呢?叫什麼來著?」

「伍十弓,他……他死了。」

「嘿,正好。」薛金搖臉色一沉,「讓你留在吳王身邊,是以奴婢的身份服侍他、照顧他,不是陪他睡覺,明白嗎?」

馮菊娘稍鬆口氣,慢慢起身,笑道:「明白,明白,我可以做丫環,保證將吳王服侍得……」

「也別太舒服了。」

「是是,我趁吳王不在的時候幹活兒,不見他面。」

薛金搖擺下手,「除此之外,你還有任務。」

「金聖女交待的事情,我一定盡心儘力。」

「替我監督吳王。」

「監督……吳王?」

「不願意嗎?」

「願意,就是……監督吳王什麼?」

「看他什麼時候再起雄心,願意稱王,看他與什麼人來往,看他……是否前往鄴城,看他另一個妻子長什麼模樣、品性如何。」

馮菊娘恍然大悟,「沒問題,我一定將吳王盯緊,不讓他有負於金聖女。」

「他若有負於我,你能阻攔得住?寫封信給我,別的事情不用你管。」

「是是。」馮菊娘心裡卻有些納悶,自己並非金聖女的心腹,為何被選中執行如此重要的「任務」。

薛金搖就像是知道她的心事,「你不必多想,用你是因為覺得你比較聰明,又是女人,能夠接近吳王在鄴城的妻子。你也別不當回事,天下大亂,各家興衰難料,今天我去秦州,沒準哪天也會去鄴城。所以,你可以中途背叛,但是下次再見到我,別認錯,也別乞求,自己乖乖將頭伸出來,讓我砍掉就好。」

「絕不背叛,死也不叛,金聖女就是我唯一的主人。」

薛金搖一手指天,「佛祖和我爹都在天上盯著你。」

馮菊娘一會點頭,一會搖頭,發誓絕不背叛,心裡想,彌勒和降世王若是真能在天上盯著凡人,何必要她去監督吳王?但只敢想想而已,不敢說出來。

薛金搖最後拿出一柄匕首,「算是禮物吧,你收著。」

馮菊娘不敢不收,但是膽戰心驚,匕首在她手裡,像是有千斤重。

「該用的時候就得用。」

「啊?用來……做什麼?」

「鄴城的女人若是個人物,那就算了,若是個跟你一樣的小狐狸精,你將她殺了,自來秦州找我,我給你重賞,保你安全。」

馮菊娘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道:「我、我不會用……」

「有什麼不會的?握在手裡,用力一刺——你能比天成太后更嬌弱?她能刺死大將軍,你捅死一個女人還不容易?」

「我儘力。」

「要用全力。」

「全力。」光是捧著匕首,馮菊娘就已覺得全身汗毛豎起。

馮菊娘又被送回東都,正好趕上一群人要來追趕吳王,她於是加入,將匕首藏好,再也沒有碰過,也沒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慢慢地,她發現這趟任務很簡單,吳王雄心不再,也無意與另一個妻子見面,每日只是靜坐默想,根本不需要監督,臟活、累活都是老僕等人在做,她可以騰出空描字、練習辯才。

馮菊娘內心深處有個想法,以為有朝一日金聖女真能從秦州打到鄴城來,到時候她要以謀士的身份在降世軍里立足,沒準能應上劉有終許下的那一樁富貴。

吳王的另一個妻子說來就來,而且指名要見她。

馮菊娘立刻想到自己的「任務」,想到匕首與鮮血,想到一名柔弱女子如何橫跨千里,從東邊逃亡到西邊……

想得越多,她的身子抖得越厲害。

到了郡主的帳前,馮菊娘卻冷靜下來,因為她猛然想到一個辦法:金聖女沒說必須殺死郡主,說的是如果郡主是個人物,就不需要動她,如果是狐狸精,才要殺死,什麼是狐狸精,自己很清楚,什麼才算是「人物」,卻很難說,金聖女或許有套準則,但是沒說清楚,自己可以做出判斷……

馮菊娘一路上搖搖晃晃、臉色變幻不定,帶路女子看在眼裡,以為她只是單純的緊張,不由得更生鄙夷,在門口道:「等在這裡。」

馮菊娘等了一會,回頭望去,看到濟北王世子、寇道孤那群人沒有去見徐礎,而是走向山谷深處,顯然是要祭拜范閉。

「論戰這就開始了。」馮菊娘喃喃道,對這種事情她看得倒是清楚:徐礎與寇道孤還沒見面,就已在造勢,誰都不願顯出急躁。

若是只比耐心,馮菊娘更看好徐礎,可她還是覺得,一旦面對面,徐礎在氣勢上會處於弱勢。

寇道孤就像是從神壇上直接走下來的雕像,不用開口,只憑氣勢就足以令許多人信服,甚至跪拜。

「馮夫人請進。」帶路女子再出來時,稍顯客氣。

馮菊娘收回心神,隨女子進帳,想著如何行禮,如何說話,結果帳中不只一人,而是十多名女子,大都極為年輕,穿著都差不多,皆是家居衣裙,分不出誰的地位更高一些。

馮菊娘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一下子呆住,不知誰才是芳德郡主,只得隨意施禮,然後低眉順目,雙手握住絹帕,不言不語。

帳中諸女對她十分好奇,開始還是站在遠處打量,很快就有人上前細看。

「還以為赫赫有名的『菊妖』有多特別,不過就是一名尋常女子嘛。」一女笑道。

馮菊娘經常拋頭露面,得到的綽號不少,「菊妖」之名卻是第一次聽說,心中覺得好笑。

「可不是,也沒見她的容貌有多出眾,什麼『艷壓一州』,根本名不副實。」

「她就是沒羞沒臊,敢於露臉,又靠著吳王的名頭,借一群浮浪子弟的口,得些虛名。」

「瞧她的頭髮,這是哪裡的樣式?掛這麼多梳子和首飾,是將家底都亮出來嗎?也不嫌累?」

「瞧她的臉,脂粉厚得能擋住射來的箭。」

「瞧她的眼睛……」

「瞧她的手指……」

眾女真是評頭論足,逐寸下來,沒一處被她們看上眼。

馮菊娘聽了一會,心中越來越惱,她聽明白了,也看明白了,這些人就是一群沒長大的少女,叫她來只為貶損。

馮菊娘因為聽說過歡顏郡主的一些事迹,以為芳德郡主也是同樣的人,因此心存敬畏,當她是名對手,現在才知道自己之前想多了。

如何對付尖酸刻薄的少女,馮菊娘可有經驗。

「瞧她站立的姿勢,一看就是缺少家教……」

馮菊娘抬起頭,看向說話的少女,嫣然一笑,回道:「小戶人家的女兒,哪比得上這位小姐的家教?」

「嘿,她竟敢回話,還敢笑!」

馮菊娘掃視諸女,還是沒認出哪個是芳德郡主,「長得丑,就得多笑,憑藉此笑,無數男人想要娶我。」

「一女而嫁多夫,不能從一而終,你居然還為此得意?」

「娶我的男人都死了,這也算一種『從一而終』吧,任何一任丈夫活著的時候,我都謹守婦道,從不勾三搭四。」

馮菊娘最大的名聲就是「克夫」,諸女十分好奇,有人問:「你真剋死過一百多任丈夫?」

「沒那麼多。」

「那有多少?」

「比諸位一輩子能嫁的丈夫加在一起還要多些吧。」

「我們有十二人……」

「未必有十二個丈夫,可能少於此數,也可能多於此數。」馮菊娘笑道。

有人醒悟過來,「她在嘲諷咱們呢,說咱們有人嫁不出去,有人要嫁好幾個丈夫,大家一塊撕爛她的嘴。」

馮菊娘此時已全無懼色,一手叉腰,一手揮帕,「好啊,咱們來一出『十二貴女手撕菊妖』,外面的人肯定喜歡聽。有人得問原因啊,有人就會說『菊妖艷壓一州,十二貴女生氣了唄,以為她們更艷』,還有人說『莫非是十二貴女的丈夫被菊妖勾引了』,另有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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