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求實 第二百七十九章 排場

馮菊娘無心描字,但又想完成本日的任務,於是越寫越快,最後幾筆一氣呵成,已不成規矩,她自己卻更喜歡,點頭道:「寫字也沒多難,不到一個月,我已經大有長進,快要能自創一派了。」

馮菊娘走到屏風邊上,看向枯坐的徐礎,有些疑惑,又有些心疼,「公子要喝茶嗎?」

徐礎笑著搖搖頭。

「待會城裡來人,公子……要不要出去迎接?」

徐礎還是搖頭。

「至少換身新衣服吧。」

徐礎低頭看了一眼,開口道:「人是舊人,何必要新衣?」

「呵呵,公子的話頗有深意,但是別對我用,浪費,留著甩給那個寇老道。」

「他叫寇道孤,但不是老道,而且他也不老,應該還不到四十歲。」

「哈,夠老了,一想到我也會有三十歲的那一天,我就不寒而慄,但又不想死……」馮菊娘輕輕顫抖一下,「總之公子將狠話都用在寇道孤身上,就像應對那個於瞻一樣,幾招就將他打敗。」

「如果傳言為真,我大概不是寇道孤的對手。」

「咦,尚未交戰,怎麼先泄氣了?公子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徐礎微微一笑,「敗中有勝,我雖然不是寇道孤的對手,但未必就會敗給他。」

馮菊娘擠出幾個古怪的表情,她喜歡明明白白的爭辯,不喜歡令人費解的機鋒,「濟北王世子也來,他可是大人物,有人說他沒準會做北方的皇帝,公子見他,也不換新衣嗎?」

「舊人見舊人……」

「公子自便,我去外面看看,沒準能替公子擋住這個寇老道呢。」馮菊娘匆匆走出房間,呼吸谷中清新的空氣,喃喃道:「舊人、舊屋、舊語……真不知道公子怎麼能忍到現在。我若是公子的另一個妻子,也不來看他……」

思過谷里人不多,谷外卻是人山人海,甚至來了一些商販,挑擔吆喝,生意頗為興盛。

老僕迎面走來,向馮菊娘道:「你今天別去谷口。」

「我哪裡見不得人了?」

「你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議論你與公子?」

馮菊娘笑道:「想像得到,可公子不在乎,我也不在乎,而且既然名聲在外,我若隱而不現,豈不更招議論?」

「你可是越來越伶牙俐齒了,當心再也嫁不出去。」

「反正也沒人再敢娶我,與其是因為『克夫』,不如是『伶牙俐齒』。公子隱居於此,我就是他的先鋒將軍……」

老僕捂住耳朵跑開,他只關心米面還剩多少,對即將開始的論戰毫無興趣,進屋之後向徐礎道:「公子,有件事我不得不說。」

「你說。」

「今天濟北王世子會來,不管怎樣,那是公子的內弟,比較好說話。公子是不是可以……接納一下?」

「他是客,我是主,當然要接納。」

「不只是客套,也得說點實在話……」

「缺食還是缺衣?」

「暫時都還不缺,但是坐吃山空,梁王倒是挺大方,讓我們帶走不少東西,但是三十幾口人,不夠用啊。」

「明白,我『接納』一下。」徐礎眨下眼睛。

老僕告辭,越來越覺得公子難以理解。

馮菊娘叫來丫環,谷里就她們兩名女子,來到谷口,站在昌言之等人身後,外面的人望裡面的奇異,裡面的人也看柵外的熱鬧。

馮菊娘從來不懼人眾,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多,她越顯自在,甚至招手喚來商販,隔柵買些零食與小物件。

昌言之等人卻十分緊張,他們在意的不是論戰,而是如何保證徐公子與濟北王世子的安全。

谷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等得無聊,有膽大的少年大聲調戲馮菊娘,惹來陣陣笑聲,馮菊娘反唇相譏,惹來更多笑聲。

幾名老儒厲聲呵斥,攆走了無賴少年,守在人群的第一排,目光嚴厲,偶爾掃到馮菊娘,無不露出鄙夷之色。

今天的主戲畢竟是范門論戰,圍觀者當中,讀書人更多一些。

馮菊娘全不在意,用絹帕托著零食,與周圍的人談笑風生,令老先生們越發不滿,稍遠些的弟子紛紛低頭,趁左右同伴不注意的時候,飛快瞄一眼,更遠些的百姓沒有那麼多顧忌,個個眉飛色舞,以為只是看美人就已不虛此行,可惜不能擠到前排。

來看熱鬧的婦人不多,停在更遠處,看不到谷內的情形,只憑想像,就將馮菊娘描繪得極為不堪。

日上三竿,濟北王世子的先遣衛隊到來,分開人群,十餘人進谷查看情況,命令昌言之等人交出兵器,他們要接管整座山谷。

對馮菊娘,這些衛兵也不客氣,直接命令她回到屋中去。

「我們這裡的慣例,想與徐公子論辯,先要過我這一關。」

衛兵頭目冷冷地說:「論辯的事與我無關,我只管驅逐無關人等。」

「我可不是無關人等。」馮菊娘悻悻地說,可她不是執拗的人,昌言之等人已經老實交出兵器,她更不會與士兵發生衝突,叫上丫環,「站累了,咱們休息去。」

老先生們鬆了口氣,許多看熱鬧的人卻大失所望,可是沒人敢於出聲,士兵就站在路邊,濟北王世子人未到,氣勢先至,足以令百姓噤聲。

更多士兵陸續趕到,他們不僅接管山谷內外,還沿著柵欄掛起整匹的紅布,遮擋外面的目光。

這回連老先生們也不滿了,以為受到了蔑視,不符合鄴城一向禮賢下士的名聲。

孫雅鹿及時現身,邀請十多位名望比較高的儒生進谷,算是平息了眾多讀書人的惱怒。

不久之後,上百名范門弟子趕到,排成兩行,魚貫入谷,他們將親眼見證論戰,而不是站在谷外等候消息。

令許多人失望的是,寇道孤不在這群弟子當中。

大批馬車出現在路上,引來所有注目,不用官兵下令,兩邊的百姓紛紛下跪,偷眼觀瞧,小聲猜測哪一輛車裡坐著濟北王世子。

三十多輛車入谷,直到官兵排成數列,擋住山谷入口,百姓們才慢慢起身,仍在爭議世子乘坐哪輛車,只有少數讀書人才關心寇道孤是怎麼進去的。

山谷里,數座帳篷平地而起,最小的一頂也比周圍的木屋、草房更大些。

馮菊娘透過窗隙向外窺望,向丫環道:「聽說歡顏郡主會來,那也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女人,我真想見識一下。」

「比金聖女還厲害?」

「不是一回事,金聖女的厲害……像是將軍,歡顏郡主比較像……秀才。」

「與徐公子是一路人。」

「嗯,與我也是一路人。」

丫環忍住笑聲,臉上卻露出痕迹,馮菊娘餘光瞥見,哼了一聲,「你就慶幸我現在要學讀書人吧,換成從前,我撕爛你的嘴。」

丫環急忙收起笑容。

窗外突然出現一雙眼睛,四目相對,馮菊娘嚇得險些叫出聲來,外面的人道:「不許偷看。」

「明明是你偷看。」馮菊娘推上窗,撫胸輕喘,片刻之後向丫環道:「我有點後悔學讀書人了。」

「夫人的心變得太快了吧?」丫環笑道。

「你不明白,有道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今日一見,果然如此,若論排場與氣勢,一千、一萬個讀書人,也不比上一個濟北王世子。」

「夫人在東都與諸王結交,怎麼今天才在意排場?」

「不同,東都諸王空有名頭,所謂捧場無非是衛兵多些,不如濟北王家看著賞心悅目。」

「那皇帝家的排場豈不是更大?」

「肯定的啊。唉,劉有終說我命中有一樁富貴,不知……離我還有多遠?」經過一番思考之後,馮菊娘決定還是不要「看透」相術為好。

外面有人敲門,馮菊娘頗為意外,讓丫環去開門。

谷里的房間都不大,馮菊娘站在屋裡能看到外面的人,來者竟然是一名年輕女子,衣物輕柔,神情端莊,如同畫中人。

丫環先被嚇住,訥訥地說不出話來,側身讓到一邊,比見到兵還要膽怯。

馮菊娘心裡也有三分自慚形穢,可她不會像丫環一樣表露出來,邁步走來,微微點頭,問道:「閣下怎麼稱呼?所為何來?」

被稱為「閣下」,外面的女子微微一愣,隨即道:「你是馮菊娘?」

「是我。」

「請隨我來。」

「去哪?見誰?」

女子卻不肯回答,側身讓路。

馮菊娘不肯出屋,「如果是要與寇老道論辯,我去,如果是見歡顏郡主,請讓她來我這裡,告訴她……」

女子竟然轉身走了,不緊不慢。

馮菊娘氣勢稍減,等了一會,向丫環道:「若非滿谷都是官兵,我才不會怕她。」

丫環點頭,用目光哀求夫人快些跟上去,她可是真害怕了。

馮菊娘有些恐懼,還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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