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求實 第二百七十六章 過關

孫雅鹿並非通判從城裡請來的,他與范閉原本就是熟人,來往頗多,雖未拜師,也算亦師亦友,聽聞死訊,自然要來弔唁,因為一些事情被耽擱,晚來一步,在半路上遇見通判,問清緣由,笑道:「雖去其名,不舍其實。好,我去會他。」

在谷外,孫雅鹿又撞見爭議不休的范門弟子。

這些人離開思過谷之後,越想越彆扭,互相埋怨、指責,最後在路上吵了起來,有人想回去,即便不能攆走吳王,也要守在墳前,不能讓外人覺得范門正統真的落入吳王之手。

「安師兄上當了,吳王陰險,他讓你邀請其他同門,其實是緩兵之計,他好藉機名正言順地佔據思過谷。這下可好了,再有來弔唁的人,看到吳王守墳,都會當他是范門弟子!」

安重遷早已焦頭爛額,「吳王的隨從都是士兵,帶著刀呢,你們也看見了,咱們手無寸鐵,還能硬搶不成?再說邀請同門並非他的主意,是……嚴師弟,你來說。」

嚴微倒還冷靜,「日後若有同門能夠駁倒徐礎的歪理邪說,正者自正,他在谷中住多久都沒用,若范門果真無人,唉,空要一座山谷又有何用?反而給徐礎添口實。」

「咱們去守墳,能留下什麼口實?」

「徐礎會說咱們不守先師遺命,曲解其旨,化簡為繁,專做表面工夫,不思宏學傳道。」

「守墳為給弟子孝心……」

安重遷擺手,「行了,你這些話於師弟早就對徐礎說過,結果慘敗,連話都說不出來,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徐礎無非辯才好些,不足為懼,范門二百多名弟子,各有所長,還找不出一位能駁倒他的人?」

「不用想,必須是尹甫師兄,他在范門之中辯才第一。」

「不妥,尹甫師兄本在東都做大官,如今不知飄搖何處,哪裡去找?而且單論辯才,尹甫師兄似乎不如寇道孤師兄……」

「你想得太多啦,寇師兄入山隱居多年,根本就請不來。」

「他也是范門弟子,先師仙逝、正統旁落這種大事他也不肯出山過問一下?」

……

孫雅鹿騎馬停在路邊,與一群看熱鬧的人旁聽了一會,笑著搖搖頭,拍馬離去。

到了思過谷,孫雅鹿命隨從留在外面,只帶一人入谷,先去祭拜范閉之墳,見到剛剛立起的石碑以及填高的墳丘,又搖搖頭。

隨從取出茶具,還有幾塊木炭,就在附近煮茶,孫雅鹿以茶酹地,自飲一杯,笑道:「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一生用來尋求大道,路卻越走越窄、越走越險,自己門下弟子跟不上,反讓一個外人反客為主。」

孫雅鹿嘆息三聲、大笑三聲,從隨從手裡接過茶壺、茶杯,兩手或拎或托,來見徐礎。

老僕早已等在路上,「我家主人請孫先生入室一見。」

「好大架子。」

「孫先生別誤會,我家主人不是架子大,而是靜坐思道,說是不想明白,就不起身,吃喝拉撒全在席上。孫先生進去,不妨勸說幾句,讓他別這麼固執,別的不說,他專心思道,干苦活兒、收拾房間的可是我們。」

「好,我勸勸,未必能成。」

「勸勸就好,我們的話公子聽不進去,孫先生向來是公子敬重之人,說出的話總比我們份量足些。」

孫雅鹿打量老僕一眼,「閣下怎麼稱呼?」

「喲,我可不是『閣下』,我是樓家老僕,侍候公子多年,哪有什麼稱呼?孫先生咳嗽一聲,或是招下手,我就過來了。」

孫雅鹿也不追問,邁步進屋,與其他人一樣,第一眼看到的是馮菊娘,也與其他人一樣,微微一愣。

「孫先生。」馮菊娘施禮。

「幾日不見,徐公子變化不小。」

「呵呵,孫先生真愛說話,我是公子的侍女,姓馮,名菊娘。」

「哦,久聞大名。」

馮菊娘眼睛一亮,「孫先生是在客套,還是真的聽說過我的名字?」

「東都城外,冀州軍中,馮菊娘之名多有人傳揚。」

「哈哈,不必問,不是什麼好名。孫先生帶茶來了?太客氣了,我們這裡也有茶,味道差些。」

馮菊娘上前接過茶壺、茶杯,放在桌上。

孫雅鹿看向裡面,隔著屏風,只能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徐公子……這是不打算見我嗎?」

馮菊娘上前笑道:「公子說了,孫先生若來敘舊,請繞過屏風,若來論戰——請先過我這一關。」

孫雅鹿又是一愣,隨後笑著搖頭:「論戰還沒開始,徐公子先給我一個下馬威,這可不是范名士的手段。」

「然則孫先生也不是范名士的親傳弟子,對不對?」

孫雅鹿重新打量馮菊娘,笑道:「好,我先過你這一關。」

「請坐。」

「論戰終歸是小術,思道的人坐著,咱們還是站著吧。」

「請喝茶。」

「馮姑娘也請喝茶。」

「我可不是姑娘啦,但也沒有活著的丈夫,該稱什麼好呢?」

「就是馮夫人吧,不拘丈夫是誰。」

「也好。孫先生是客,請孫先生髮問。」

孫雅鹿拿起自己的茶杯,自斟一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開口道:「馮夫人前後共有多少丈夫?」

「論戰雖是小術,孫先生所問也太小了吧?」

「論戰先由立論開始,立論之前則要看為人,我之所問,便是要知道馮夫人之為人。」

「嗯,倒也有理。允許我先問一句,外面傳說我有多少丈夫?」

「數量不等,有說二十多的,有說一百多的。」

「哈哈,哪有這麼多膽大的男人?實話實說,不到十五位。」

「沒有準確數字嗎?」

「有些正經成親,有些只是掛名而已,面還沒見到,人已經死了,不好算,總之加在一起,不到十五位。」

「全都死了?」

「一個不剩,否則的話,我也不會追隨徐公子,做他的侍女。」

「佩服。」孫雅鹿拱手,好像馮菊娘不是剋死了十幾任丈夫,而是親上戰場,手刃十幾名敵將。

馮菊娘對此早已不在乎,笑道:「客氣。我可以發問了?」

「我還沒有問完。」

「孫先生是對我感興趣呢?還是對論戰感興趣?」

「都有興趣。」

孫雅鹿年紀老些,臉上雖帶微笑,說出的話卻沒有半點調侃之意,馮菊娘也收斂笑容,「請繼續問。」

「馮夫人死了許多丈夫,沒人敢娶——因為這個,徐公子不肯給你名分嗎?」

馮菊娘又笑了,「孫先生想到哪去了?我的名分就是侍女,實際上也是侍女,名實相符,並無一點偏差。」

「原來如此。然則徐公子退位之後,不帶正妻,卻攜馮夫人避難鄴城,想是對馮夫人極為看重。」

「孫先生又錯了,徐公子沒想帶上我,是我自己厚著臉皮,半路追上,非要做他的侍女。」

孫雅鹿眉頭微皺,「徐公子身邊多一名侍女,是好事,可馮夫人又為什麼呢?」

「孫先生又為何總是對我的『為人』感興趣呢?」

「知人而知其論,待會你也可以問我,也像現在一樣,什麼都可以問,我一定如實回答。」

馮菊娘想了一會,「在我見過的諸多男子當中,唯有徐公子視為我為一普通婦人,而非人人爭搶的奇珍異寶,我厭倦了被搶來搶去,所以甘願做徐公子的侍女。」

「他若是吳王的時候,自能保護你,可他現在只是徐公子,佔一座山谷,尚且有人不滿,有什麼本事能保護你不被搶走?」

「我相信徐公子,他既來鄴城,必有自保之法,能自保,想必也能保人。」

「難。徐公子之退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事發倉促,所有人的應對都晚了一步,馮夫人也是半路追上,而不是當時跟隨,對吧?」

「嗯,孫先生想說什麼?」

「徐公子的路還沒走完,仍在半路上,不久之後,還是會有人追上來,其中一些人很可能還想讓徐公子再做吳王。」

「這就怪了,當時不留,事後卻要再立吳王?」

「一點也不奇怪,當時不留,因為沒有損失,還有所得,事後追立,乃是對新主不滿,或有更大野心,欲借吳王為招牌,爭權奪勢。」

「不安好心。」

「沒錯,不安好心。」

馮菊娘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孫先生果然有幾招,你在暗示我也不安好心吧,可我一個婦人,爭什麼權?奪什麼勢?」

孫雅鹿拱手,「我正欲有此問。」

馮菊娘笑道:「就因為我有克夫之名,所以初次見面,孫先生就對我懷有戒心?」

「我不信克夫之說,只覺得馮夫人時運不濟。」

「那你為何非認為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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