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求實 第二百六十九章 自顧不暇

徐礎猜對了,在冀州軍的地盤上,膽子這麼大的人只有請來的賀榮部騎兵。

營內的冀州將士全是沿途哨兵與巡卒,總數不過一千出頭,營外的騎兵縱橫馳騁,呼嘯不絕,夜裡看不清多少,但是肯定遠遠多於一千。

一名冀州將領跑來,臉色既恐慌又羞愧,拱手道:「望吳王海涵,這些賀榮部的人蠻橫慣了,入塞之後也不懂規矩,他們擅自圍營,並非上頭的軍令。」

「無妨。只是我與賀榮部從無來往,更無冤讎,他們為何要來見我?」

「據說晉軍那邊已經派出賀榮部騎兵攻打東都,這邊也著急了,想帶吳王同去東都……」

徐礎笑道:「明白了,勞煩將軍請賀榮部大人進營,我與他們面談,若能說通,再好不過,若不能,我隨他們走一趟,不令將軍為難。」

將領慨然道:「我既奉命在此守衛吳王,當盡忠職守,絕不畏強而退,請吳王放心,賀榮部從這座營中帶不走任何人!」

將領告退,田匠道:「他還是會請賀榮部大人進營,如果談不妥,他還是會乖乖交出吳王。」

徐礎笑道:「何必強人所難?他自有不得已的苦衷。」

「嘿,徐公子倒真是大度。」

「不,這不是大度,我只是比較相信自己這張嘴。」

田匠也笑了,「我能留下嗎?見識一下徐公子不稱王之後的口才。」

「請便。」

「不過有個麻煩。」

「什麼麻煩?」

「徐公子雖已去掉王號,外面的人卻不認,冀州將士尚且口稱『吳王』,賀榮部更視徐公子為真王,欲劫為人質。以這樣的身份,徐公子不好說話。我有個主意,只是要稍稍委屈徐公子一下。」

徐礎笑道:「這個主意好,不過我若是真被賀榮部帶走,請田壯士不要跟我爭。」

「徐公子自信,我亦相信徐公子。」

徐礎命人再添酒菜,筷子依然只有兩雙,田匠坐主位,他侍立在一邊。

小半個時辰以後,冀州將領終於引來了賀榮部大人。

賀榮部貴族名頭繁多,中原一律以「大人」相稱,他們也喜歡這個稱呼,大人的數量這些年裡越來越多,往往難分尊卑。

來的人不少,進帳的就有七人,外面叫嚷聲不斷,顯然還有更多人。

這七人的裝扮都差不多,身穿油膩的皮襖,頭戴氈帽,帽子上插滿數量不等的翎羽,背弓負箭,腰帶里別刀,不止一口。

七人隨意站立,不分主次,既不拱手行禮,也不打招呼,不客氣地四處打量,最後目光全落在田匠身上。

田匠雖是巷閭出身,卻從來沒怕過任何人,面露威嚴,便是徐礎與他同坐,初見者通常也會當田匠是吳王。

七人用本族語言交談,不知在說些什麼。

徐礎上前一步,拱手道:「哪位能說我們的話?」

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上前兩步,他帽子上的翎羽比別人都要多幾根,鬍鬚也更濃密,生硬地說:「你是什麼人?讓吳王站起來跟我說話。」

徐礎搖頭,「在下田匠,吳王護衛,也是軍師,在問清諸位的來意之前,吳王不會與你們交談。」

對面七人大笑,帶頭者拍拍腰間的刀,「想知道來意,問它。」

徐礎也有刀,二話不說,直接拔刀出鞘,厲聲道:「以刀問刀,這有何難?」

七人嚇了一跳,紛紛拔刀,帳中別無衛兵,他們以七對二,佔據優勢。

帶頭者轉頭向同伴說了幾句,然後又向吳王軍師道:「真要用刀,我們也不必進帳了。你這個軍師不會說話啊,吳王用你,可有點危險。你這裡有酒有肉,為何不請我們坐下來邊吃邊談?」

徐礎收起刀,「未請教閣下如何稱呼?」

「我叫賀榮平山,乃是左神衛王,你可以叫我『山大人』。」

賀榮部王號數百,左神衛王並不知名,徐礎拱手道:「山大人請坐。」

賀榮平山左右看了看,從徐礎身邊走過,直接坐在「吳王」對面,也不用筷子,從懷裡拔出匕首,插一塊肉送到嘴裡,又喝一口酒,肉咽下去,酒卻吐出來,扭頭向同伴道:「南人會做菜,不會釀酒,拿咱們的來。」

一人上前,從腰後解下一隻皮囊,送到賀榮平山手裡。

賀榮平山倒滿兩碗酒,向「吳王」道:「敢嘗嘗嗎?」

田匠不吱聲,端起酒來一飲而盡,放下碗,神色不變。

賀榮平山大笑,也喝光一碗,又倒滿,「好酒量,咱們繼續。」

田匠拿起碗再喝。

兩人你一碗我一碗,一囊酒很快喝光,又有一人上前送上皮囊,賀榮平山收起臉上的不敬,盯著「吳王」,只管倒酒、喝酒,同樣不再說話。

第二囊喝完,第三囊送上,冀州將領進帳,見吳王站在一邊,不知名護衛卻與賀榮部大人拼酒,不由得深感意外。

徐礎沖他輕輕搖頭,賀榮平山的一名同伴則斥道:「這裡不用你,出去等著。」

冀州將領面色難看,卻不敢回擊,訕訕地退出帳篷。

第五囊酒送上時,賀榮平山推開,他還能喝,但是覺得已無必要,「吳王好酒量,都說你是個文弱書生,不像啊。」

田匠依然不吱聲,徐礎在一邊道:「傳言往往不實,為了貶低吳王,什麼話都能編出來。」

「你怎麼不說話?瞧不起我嗎?我部中有將士三萬,吳王有多少?」

田匠冷冷地說:「賀榮部單于來了,能與我談,你,找他。」

賀榮平山瞥了一眼徐礎,「你的軍師?說話算數?」

田匠扭過頭去,徐礎道:「吳王對我言聽計從,我說過的話、做出的承諾,吳王全認。」

賀榮平山猶豫一會,起身道:「單于若是在此,你也不配與他說話,得是中原皇帝。」

話是這麼說,他還是轉向徐礎,「沒什麼談的,我們聽說吳王被人攆出東都,無家可歸,所以決定做件好事,送吳王回東都。即刻出發,不要耽擱。」

「多謝山大人。」

「不算什麼,聽說東都是天下最繁華的所在,我們早想去看一看,到時候東都歸吳王,城裡的財物與人口歸我們,大家都高興。」

「扶危濟困,山大人不愧賀榮威名。」

賀榮平山以為「軍師」會討價還價,沒想到一開口就阿諛奉承,心中大悅,「吳王」拼酒拼出來的威望,也因此減少許多。

「大家是鄰居,中原大亂,賀榮部當然不能在一邊看熱鬧。以後中原諸王再有糾紛,找我們主持公道。」

徐礎笑道:「當然,賀榮部雪中送炭,令人感激,尤其是賀榮部自顧不暇,還想著幫助鄰居,更令人敬仰。」

「我們就是愛幫助……咦,你說什麼自顧不暇?我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你是說我們賀榮部也有內亂嗎?」

徐礎笑而不語。

賀榮平山終於明白「軍師」是在嘲諷自己,臉色立變,「中原人只會鬥嘴,明說吧,吳王願意跟我們走,大家還是鄰居、是朋友,我們一路送到東都,不讓他吃虧。不願走,我們只好拖著走,那時候就比較難看了。」

徐礎心裡清楚,賀榮騎兵之所以肯來談判,不是敬重吳王,而是不願與冀州兵撕破臉。

「山大人不信我的話?」

「哪一句?」

「自顧不暇。」

賀榮平山向同伴笑道:「吳王的軍師真有意思,竟然以為他比咱們更了解賀榮部的狀況。」

六名同伴發出笑聲,一人道:「不如讓他說說,草原上現在是下雪呢,還是下雨?再說說我老婆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另一個道:「他若是能說出男女,你還讓他活著嗎?」

諸人大笑,徐礎也笑,微笑,等對方笑聲稍停,他說:「晉軍里的賀榮騎兵已經南下,對不對?」

賀榮平山鄙夷地說:「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你提起幹嘛?」

徐礎繼續道:「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我的猜測了,你聽我猜得對不對:賀榮騎兵南下,將領卻是晉王部將,名叫譚無謂。譚將軍想要強渡大河,直奔東都,賀榮騎兵卻厭惡乘船,寧願硬攻孟津,從橋上過河。對不對?」

賀榮平山微微皺眉,「孟津離此不遠,那邊的事一打聽就知道。」

「我還知道,那邊的賀榮騎兵沒能攻下孟津,派人前來求助,山大人既為支援,也為爭功,你來請吳王,想敲開的第一道門不是東都,而是孟津,對也不對?」

賀榮平山臉色微變,因為「軍師」猜對了,孟津賀榮騎兵的信使到不久,消息應該不會泄露。

「孟津小城,攻下來很容易,請吳王一塊去,不過是為少些傷亡而已。賀榮部本是一家,共進共退,沒有求助這種說法。」

「好吧,算我說錯。」徐礎笑道,「我只是奇怪,騎兵善野戰,晉軍會攻城,何以晉王只派一將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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