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破名 第二百三十二章 優劣

郭時風從不依靠「忠誠」二字贏得主公的信賴,每次見風使舵,他都要提供無可替代的消息,令對方不得不留下他。

對吳王,他帶來的消息不止一條。

「郭先生來得真早。」徐礎笑道,看看屋外的黑夜,改口道:「應該是說真晚。」

夜過已半,徐礎睡得晚,因此才能立刻接見使者。

郭時風拱手客套,等衛兵退出房間,他說:「我剛從蜀王那邊來。」

徐礎沒吱聲。

「我從北門去見蜀王,出城繞行至西門來見吳王。」徐礎補充道。

「想不到是他。」徐礎喃喃道,明白郭時風話中之意。

第一條消息就擊中要害,郭時風很滿意,臉上卻毫無興奮之意,關切地問:「吳王從沒懷疑過他?」

「我懷疑過所有人,包括蜀王,但他不在最受懷疑者之列。想想也是,他本無意造反,也不願意冒險。我曾建議他去益州暫避風頭,想試此人野心如何,他立刻同意,還為自己挑選了蜀王的名頭。從那以後,他就一直試圖離開東都這塊險地——這回也是如此?」

郭時風點點頭,「他願意去掉王號,只求益州官職,甚至不是牧守,能領益州一郡他就很滿足了。」

徐礎笑了一聲,「有人野心太大,有人野心太小。」

「總之跟不上吳王。」郭時風加上一句。

「我沒落入官兵的陷阱,他豈不是很失望?」

「嗯,失望,所以想盡一切辦法還要挑起事端。」

「我與官兵勢不兩立,還需要他挑起事端?」

「大將軍很想和解。大將軍說了,他會在營中挑起一次嘩變,殺死湘東王,再以報仇為名,殺死王鐵眉,派樓驍騎以護喪為名,奪取鄴城。吳王若願重回樓家,大將軍很高興,越早越好。若不願意,大將軍也不會繼續圍攻東都,很快就會退兵去往鄴城,雙方各退一步,井水不犯河水。」

「洛兵願意跟他去冀州嗎?」

「所以大將軍才要向吳王示好,雖然他沒明說,但是我猜他願意用被俘的吳兵換取城內的洛兵家眷,如果吳王堅持不換,他也會釋放吳兵,不為別的,至少能讓手下將士安心跟他離開。」

徐礎露出笑容,他也是這麼想的,郭時風將話都說出來了。

「大將軍比我更需要儘快罷兵。」

「正是,無論怎樣掩飾,大將軍的用意都是找一塊立足之地,以穩定將士之心。」

「蜀王打算如何挑起事端?」

這是最為重要的消息,郭時風沒有立刻透露,笑問道:「吳王還沒給我答案呢?大將軍急於罷兵,前去奪取鄴城,吳王是真心同意,還是假意應允,再來一次突襲?」

徐礎輕嘆一聲,「計謀不能一用再用,如今我說真話都難以取信於人,何況假話?連費昞都要玩弄詭計的時候,說明這種事已經到頭了。」

「費昞費大人?吳王想必是有誤解,別人我不知道,費大人難得地心懷坦蕩,寧死也不願背後害人。無用,但是可敬。」

「前些天他與你一同進城,透露湘東、濟北二王動向,不是為了迷惑我?我就是因為信了他的話,以為大將軍離得尚遠,才要發起決戰。」

「實不相瞞,我當時的確奉命來引誘吳王儘快出兵,費大人沒有,帶他同來,只為陪襯,誰料到他將我的話都給說了。」

「他不知道大將軍與湘東王已經到來?」

郭時風搖頭,「費大人空有一個官名,不管軍務,身邊也沒有親信通風報信,大將軍那邊封鎖消息,他一無所知。太后被送出城後,只信任費大人,召他為護衛之官,他現在對雜務更是不聞不問。」

徐礎有些意外,自嘲道:「我的疑心病重,快要懷疑到自己頭上啦。」

「疑心寧重勿輕,吳王有此心,方能壓過群雄。」郭時風深揖。

徐礎看出來了,郭時風正努力討好他,與此前不同,這一次的真心至少有六七分。

徐礎當然不會輕易相信郭時風,笑道:「你要一個答案?」

「我得知道吳王心意,才能為吳王出謀劃策,否則的話,難免好心辦成壞事,有自作主張的嫌疑。」

這句話說到了徐礎心坎里,伸手道:「郭先生請坐。」

郭時風再次拱手,坐到凳子上,對進展很滿意,沒有催促。

徐礎沒坐,在郭時風面前踱來踱去,良久之後,郭時風剪過一次燭花,他才止步道:「郭先生以為呢?是戰是和?」

吳王心中顯然已有決定,但是要由別人說出口,郭時風明白這一點,起身道:「戰、和各有優劣……」

徐礎示意他坐著說,郭時風坐回凳子上,繼續道:「接受大將軍的好意,則東都之圍立解,吳軍傷亡少,正可用之掠地。天下初亂,人心浮動,吳軍兵鋒所至,必然勢如破竹。」

「這是優勢,劣勢為何?」

「如無意外,大將軍退兵之後必奪鄴城——我猜吳王不會重回樓家,頂多與大將軍井水不犯河水,沒錯吧?」

「郭先生可以先這麼假設。」

「假設如此,則冀、洛兩州本當互成犄角,可是很難,其中最大的劣勢就是大將軍本人。」

「大將軍立足之後還想搶奪東都?」

郭時風搖搖頭,「我不知道大將軍在想什麼,便是吳王,估計也揣摩不出大將軍的下一個想法。不是大將軍掩飾得好,也不是他的想法太多,而是……」

郭時風笑了笑,那畢竟是吳王的父親,他得注意言辭。

「郭先生但講無妨,我了解大將軍為人。」

「大將軍心中空無一物,根本沒有想法,所以才讓人捉摸不透。大將軍氣勢過人,但是身邊必須有良將、謀士輔佐,才能走上正途,若是他自己拿主意,怕是盡為昏招,可能睡醒後心情不佳,想起吳王的種種行徑,一怒之下就派兵來攻東都。」

「他身邊倒有幾位不錯的參謀——喬之素還在嗎?」

喬之素是樓溫身邊最受信任的謀士,徐礎對他印象比較深。

「喬之素被派往洛州尋找樓六公子,不在軍中,即便在,他的話大將軍也只肯聽三四分。」

「所以若是大將軍佔據鄴城,我非但不能安心,還要分兵防備。」

「除非吳王真肯認祖歸宗。」

「我若假和真戰呢?有何優劣?」徐礎問道。

「雖然計謀已經用過太多,但我仍有辦法獲取大將軍的信任,讓他放鬆警惕,吳王全力一戰,至少有八成勝算。吳王將因此威名大振,此中益處說小就小,說大說大,不可限量。」

徐礎想起田匠關於「名實」的那番話,喃喃道:「凡人皆弱,名方顯強。」

「什麼?」郭時風沒聽清。

「請郭先生接著說。」

「除了得名之外還有一樁好處,擊敗大將軍,則鄴城還在歡顏郡主手中……」

「嗯?」徐礎感到奇怪,郭時風不說鄴城在二王手中,卻說郡主。

郭時風笑道:「歡顏郡主是名奇女子,雖為女流,卻得士心,不少人死心塌地為她效勞。」

郭時風沒提孫雅鹿的名字,這是他作為謀士的底線之一,可以出賣主人,卻不出賣同行,此舉所獲極少,還斷了一條可能的退路。

「她若真有這樣的本事,鄴城反成強敵,這是郭先生所謂的劣勢?」

「長遠來看,或許是劣勢,一兩年內,對吳王卻是優勢。」

「此話怎講?」

「大將軍隨性所至,如今上無皇帝制約,下無良將輔佐,縱有千般好處,他未必肯接受,一旦立足穩定,難保不惦記東都。郡主為人聰慧沉穩,雖是勁敵,卻能講通道理。鄴城西有并州沈氏,北有賀榮虎視,南有盛氏之兵,皆是當務之急,吳王若能暫避其鋒,專心西征、南伐,可保一兩年內彼此都沒有後顧之憂。所以郡主若占鄴城,不是劣勢,反是優勢。唯有一點,兩強並進,日後必有一戰,或有養虎為患之憂,吳王思之。」

「嗯,說過優劣了,郭先生的選擇呢?」

「東都乃四戰之地,形勢不利於固守,而利於出擊,但又不能四面出擊,只可結盟一方、安撫一方、牽制一方,然後專攻一方。此事迫在眉睫,以我計之,寧選郡主,不留樓氏。」

這正是徐礎的念頭,但他不能不猶豫,「雖已改姓,天下人還是會說我弒父。嘿,弒君、弒父,我的名聲快要全了。」

郭時風起身笑道:「如果不是子弒父,而是父欲殺子呢?」

徐礎不語,早猜到郭時風還有話沒說。

「據說吳王要令麾下的孟僧倫孟將軍自裁,可有此事?」

徐礎一愣,想不到傳言竟會從郭時風嘴裡說出來,「世上沒有秘密。」

「我不問其中緣故,只說一件事:蜀王已經得知此事,要趁機攛掇孟將軍去殺蘭夫人以及留在府中的大將軍姬妾。」

徐礎眉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