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破名 第二百二十章 歉意

田匠從夜色中走來,五蘊寺門口的衛兵一開始以為他是自己人,待到發現這是一名陌生的平民,無不大驚,不明白此人如何繞過外面數重守衛,直接走到最裡層。

「告訴吳王,田匠來了。」田匠大聲報出姓名,腳步沒有停下的跡象。

一名衛兵匆匆進寺通報,剩下的衛兵緊握刀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來者。

徐礎從沉思中驚醒,恍然覺得自己似乎丟失了一段時間,剛才他明明是在思考破敵之策,現在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一點回憶都沒有。

「讓他進來。」

「田匠隻身而來,不知怎地,外面的幾重衛兵竟然沒發現他,執政需小心。」衛兵提醒道。

「他終究只是一名普通人。」話是這麼說,徐礎卻不願再犯同樣的錯誤,他曾被妻子困於高台之上,沒準也會亡於刺客之手,「捆縛雙手,帶來見我。」

田匠沒有反抗,乖乖背負雙手,在士兵的押送下進入寺內,站在吳王十幾步以外,立而不跪。

田匠身邊的士兵舉著火把,照亮他的面孔,吳王那邊卻是一片漆黑。

徐礎笑了一聲,穿透黑夜,送到田匠耳中。

「田壯士,咱們又見面了。」

「嗯。」

「看來你是真孝子。」

「吳王不必多言,我人在這裡,是殺是剮盡隨尊意。」

「總得問個清楚,我不殺無辜之人。」

「嘿。」

「刺殺宋將軍的人是誰?」

「我。」

「你親自動手?」

「吳王不信的話,給我一張弓、一支箭,見識一下我的本事。」

「不必,你既肯承認,那就好辦。指使你的人又是誰?」

田匠搖頭,「無人指使。」

徐礎大笑,「無人指使?那你為何刺殺義軍將領?為何有冀州官兵給你把風——你跑得倒快,他二人為你送命。」

田匠向前邁出一步,兩邊的士兵立刻以刀槍攔阻,田匠只邁一步,兩眼微眯,能夠稍稍看清一點黑暗中吳王的模樣。

「我殺宋星裁,因為他姦殺良家女子,我替女家報仇。」

「欲加之罪,宋將軍絕不是那種人。」

「信不信是吳王的事,我只說自己所知。至於那兩名冀州兵,我根本不認得,也不知道他們為何躲在那裡,我殺人從不用幫手。」

徐礎站起身,更多衛兵以刀槍逼近田匠,防止他突然暴起傷人。

隔著一推刀槍,徐礎與田匠能夠互相看見。

徐礎眼中的田匠還是那個田匠,其貌不揚,卻有一份難得的鎮定,如水中砥柱,似乎永遠也不會有改變,陰沉的寧抱關尚有失態的時候,田匠不會。

田匠眼中的吳王卻有不小變化,幾日不見,吳王已不再是那個總顯出幾分落寞的年輕人,就連他的笑容都透出一股陰冷,像是喝了多酒,正處於大醉與狂醉之間,只需一杯或者一口,就會失去最後一點神智,將自己完全交給醉意。

「費昞。」徐礎吐出兩個字。

「費大人怎麼了?」

「是他向你傳令,不必隱瞞,我都知道。費昞自以為受我欺騙,所以他要反過來騙我一次,這是報復。所以他通過你散布傳言,殺兵、殺將、殺王……皆有懸賞。」

田匠仰頭大笑,對近在眼前的利刃不屑一顧。

「吳王原來是害怕了。」

徐礎心中湧起一股怒意,臉上卻依然帶笑,「明天一早,義軍將與官兵決戰,到時你就知道誰在害怕……抱歉,你看不到結果,明天你將與其他八百多人一同在陣前問斬。」

「吳王千萬不說『抱歉』二字,你只是做了自己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剛進城的時候,你想保護百姓,只是因為東都尚未歸你所有,一旦你真正得到,對東都擁有生殺大權,你與其他梟雄沒有區別。所以不必抱歉,因為你心裡並無歉意,殺死八百人能給你的將軍報仇,能讓手下將士覺得吳王殺伐果斷,這就夠了,你會因此得意,唯獨不會抱歉。」

徐礎只是順嘴說出這兩個字,被田匠一說,倒像是虛偽。

徐礎收起臉上的笑容,向衛兵道:「將他送到孟將軍那裡去。兇手已經找到,搜城可以停止,準備明天的決戰吧。」

衛兵領命,押著田匠離開。

徐礎心中一塊石頭落地,至少在決戰之前,不會再有人說吳王無力為忠將報仇。

石頭落地,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古怪的飄浮感,徐礎像是踩在雲上,必須小心控制,才能保證身體平衡。

「回營。」徐礎真的需要睡一會。

曹神洗起身走來,「田匠的話你一點不信,甚至不肯調查一下?」

「調查什麼?」

「宋將軍奸……」

「一句謊言而已,田匠說得輕鬆,我卻要費力調查?這樣做既令屈死的將軍蒙受污名,又會擾亂軍心。不不,我不會上當。曹將軍也請省省吧,無論你怎樣幫忙,費昞的奸計不會得逞,明天,官兵必敗,費昞若能僥倖活下來,將會明白一件事,論計謀,他差得太遠。」

曹神洗連聲嘆息,「吳王快要……吳王既然覺得我是費大人同謀,何不將我也關押起來?我寧願下與那八百多人明早一同受戮?」

「曹將軍不在挂念家中老妻了?」

曹神洗重嘆一聲,「我今生虧欠她甚多,死後再見,來生再報吧。吳王曾給予我一線希望,現在看來……」曹神洗搖搖頭,「大家說得對,我是個意志不堅的人,不能從一而終。大將軍才是看穿你的人,所以始終拒絕接受你的勸說。」

「送到孟將軍那裡去。」徐礎不想再啰嗦,他原有意籠絡曹神洗為己所有,有這樣一員老將幫忙,很快就能將散亂的義軍整頓一新,如今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從前的他難遇可勸之人,現在的他難得可用之人。

一切終歸都要自己操心費力,徐礎深深吸入一口氣,腳下雖然虛浮,心中鬥志卻是高昂。

回到大營,徐礎堅持巡視一圈,接見梁王、蜀王、寧王的信使,回答他們的問題,然後才進屋休息。

「四更喚醒我。」徐礎叮囑衛兵,坐在床上,想睡又不想睡。

唐為天勸道:「大都督睡一會吧,你這個樣子可不行。」

「嗯,有件事,你……」

「大都督說吧,要我做什麼?」

「你……算了,明天再說。」徐礎倒下,竟然想不想來要讓唐為天做什麼,他不服氣,努力回想,沒等整理出半點線索,已昏昏睡去。

他睡得如此香甜,甚至在夢裡勸說自己:奪得天下又能怎樣?皇帝並不比普通人過得更快樂,不如好好享受……

可他還是猛然驚醒,不肯好好地睡上一覺。

屋中伸手不見五指,徐礎坐在那裡發了一會呆,估摸現在不到四更,自己睡了大概只有一個時辰。

「唐為天,唐為天!」

「嗯。」唐為天含糊的應道,然後是起床聲,「大都督怎麼醒了?還早著呢,大家都在睡覺。」

「有件事,你立刻去做。」

「哦。」唐為天不太情願,他能吃能睡,最不喜歡受到干擾。

「你先去見曹神洗曹將軍,問他降世將軍的排兵布陣有何問題。」

「這就去?明天再問……」

「立刻就去。」徐礎道。

「好吧,我去。」唐為天邊打哈欠邊穿靴子。

「還有……」

「還有什麼事?」

徐礎猶豫一會才道:「別說是我的命令,你向熟人打聽一下,宋將軍真的……做過那種事嗎?」

「什麼事?」

「姦殺婦人。」

「這算什麼?從前我在降世軍的時候,這種事幾乎天天發生,降世王帶頭,頭目們沒一個不做,但是殺人比較少,宋將軍大概是被惹怒了……」

「讓你去問事實,沒讓你說這些廢話。」

「是是,我不說了。」唐為天推開門,面對寒風,畏懼地縮脖跺腳,逼著自己邁過門檻,關上門,向外面的衛兵小聲道:「別去打擾大都督,他現在心情不好。」

徐礎的心情確實不算太好,回想昨天的種種做法,他有些懊悔,同時又鄙視這種懊悔,以為做就是做了,身為一軍之主,他必須在將領遇害的時候迅速做出決斷。

「徐礎啊徐礎,你不能再這樣,別人說你猶豫不決,難道你就真的這樣?」徐礎小聲警告自己,「哪怕錯了,你也不能反悔,否則的話,外人看到的不是知錯就改,而是軟弱與猶豫。」

唐為天去了許久,徐礎又睡了一會,極不踏實,像是行走在沼澤里,深一腳淺一腳,一入睡就醒,一醒來又想睡。

聽到開門聲,徐礎鬆了口氣,終於不必忍受這睡睡醒醒的折磨,馬上起身道:「唐為天?」

「是我。」唐為天跑了一圈,睡意全無,走到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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