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破名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兩難

薛金搖不習慣吳王做出的親昵動作,尤其是當著眾人的面,於是想要用力收回雙手,竟然沒有掙脫。

薛金搖相信自己的力氣比丈夫更大,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使不上勁兒,臉色反而微紅。

徐礎握得更緊一些,微笑道:「我陪你一同祭拜。」

「用不著,你已經祭拜過了。」薛金搖心中困惑,語氣仍是十分冷硬。

「咱們是夫妻,降世王是我岳丈,我可以再祭拜一次。我派人去將宦者叫回來……」

「用不著。」薛金搖終於抽回雙手,大步走向寶座,徐礎快步跟上。

另外四王站在大殿門口,神情都已繃緊,看一眼薛金搖,再望一眼殿外,他們的衛兵都在丹墀下面,就算能聽到他們的叫聲,也來不及衝上來。

薛金搖走開,四王稍鬆口氣,馬維心中最為不安,一得空,立刻向殿外走去,幾步之後,見其他人不動,他也只好停下,以免顯得太膽小。

薛金搖在法師的簇擁下來到寶座前,對它卻不看一眼,直接問道:「降世王在哪升天的?」

徐礎記得大概位置,伸手指了一下。

薛金搖來到父親遇害的地方,彎腰看了一會,那裡已沒有任何痕迹可供她憑弔。

薛金搖轉身向法師們道:「降世王去往兜率宮內院,我要為他誦經祭拜,你們助我。」

薛金搖沒有下跪,雙手合十,眼眉低垂,輕聲念誦《佛說彌勒來時經》

「佛言:彌勒佛欲來出時。閻浮利內地山樹、草木皆焦盡……地皆當生五種果蓏,四海內無山陵溪谷,地平如砥,樹木皆長大。」

天成朝張氏好佛,上行下效,貴門子大都學過幾部經書,徐礎恰好看過這部經,記得大概內容,於是跟著念下去,薛金搖看他一眼,略顯詫異,「當是時,人民少貪淫、嗔恚、愚痴者,人民眾多,聚落家居,雞鳴展轉相聞,人民皆壽八萬四千歲,女人五百歲乃行嫁,人民無病痛者。盡天下人有三病:一者,意欲有所得;二者,饑渴;三者,年老。」

甘招不知何時也走過來,跟著念最後一段:「彌勒佛初一會說經時,有九十六億人皆得阿羅漢道。第二會說經時,有九十四億比丘皆得阿羅漢。第三會說經,九十二億沙門,皆得阿羅漢。」

「南無彌勒尊佛。」眾人齊聲道,薛金搖一個人多念了三遍。

徐礎又一次握住她的手,「降世王得償所願,金搖姑娘不必傷心。」

薛金搖沒吱聲,稍一用力,沒抽出手,只得隨他。

甘招向兩人拱手,笑道:「我等吳王定計,隨招隨到。」

「我會儘快,不送。」徐礎沒有拱手。

大殿門口,沈耽遠遠地拱下手,第一個走出去,馬維隨後,甘招快步跟上,寧抱關單獨留下,走到吳王夫妻面前,只是看,不說話。

徐礎眾法師道:「你們先退下吧。」

眾法師得到薛金搖的示意之後,才排隊走出大殿。

寧抱關道:「忍一忍是對的,大家都藏著兵刃,我也是。」

薛金搖缺少經驗,被對方一詐就說出實話,「那又怎樣?我一個人能對付你們……四個。」

薛金搖總算將丈夫排除在外。

寧抱關嘴角微微一動,「我也以為自己能以一敵百。金聖女想開些,聽吳王的話,實在鬱悶,可以去找牛天女聊天。」

「用不著,我有自己的主意,降世王之死,你們都有責任,我暫時不動手……」薛金搖看一眼被握住的右手,的確動不得手,「以後也會動手。梁王是第一個,寧王就是第二個。」

「為什麼我是第二個?」

「因為你見異思遷,拋棄糟糠之妻,想娶太后。」

寧抱關大笑,轉身走了。

「你打算握到什麼時候?」薛金搖問。

徐礎鬆開手,微笑道:「謝謝金搖姑娘。」

「謝我什麼?」

「謝你今日之隱忍。」

薛金搖臉上越顯困惑,「你這個人怎麼兩面三刀的?」

「嗯?」

「你不想殺諸王?」

徐礎尋思片刻,「想,但不是現在,我還沒有把握收服諸王之軍,此時動手,徒生是非,反而給鄴城官兵可乘之機。」

薛金搖神情越發困惑,「既然如此,你幹嘛讓孟將軍找我?」

「他找過你?」

「他說是你給我一個報仇的機會,還說降世王不會阻擋我與法師,後半句話對了,前半句話卻是謊言,只是不知你與孟將軍誰在撒謊。」

「誰也沒有撒謊,孟將軍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說了,我的確有這個意思,但不是現在……」

「嘿,承認自己膽小得了。」薛金搖邁步離去。

大殿內只剩徐礎一個人,他站了一會,扭頭看向寶座,突然想上去坐一會,沒等邁步就改變主意,大步出殿,叫上衛兵,回四王府大營。

不等徐礎招喚,孟僧倫自己來了,進屋拱手道:「執政怎麼突然改變主意?」

「誰告訴你我要在大殿動手?」徐礎強壓怒意,他現在太需要忠誠的部下,沒辦法下狠手。

孟僧倫一怔,「執政讓宋將軍做好準備,等你命令,決定聚會之前,又讓宋將軍查看前往大殿的路徑,不是為了這件事嗎?」

徐礎的確讓宋星裁做過這些事情,但在最後一刻,他改變主意,沒有下達那道至關重要的命令:率五百兵卒進攻大殿,進攻諸王所帶不多的衛兵。

七姓將領互通消息,親如一家,孟僧倫回城不久就都聽說了。

「既然你知道我有所準備,為何還找薛金搖幫忙?」徐礎加重語氣。

孟僧倫看樣子不太想回答。

徐礎道:「我信任孟將軍、依仗孟將軍,不是讓你替我做主!」

孟僧倫上前一步,「兩個原因:第一,我覺得宋將軍率兵進攻,雖能以多擊少,但是一時半會沒辦法進入大殿,執政在裡面或有危險;第二……第二,我猜出執政會猶豫,所以……」

徐礎心中感到了一陣狂怒,孟僧倫別的話他都不在意,那句「我猜出執政會猶豫」卻讓他無法接受。

「孟僧倫!」

孟僧倫撲通跪下,磕了一個頭,挺身道:「我知道自己犯下重罪,即便薛金搖真的殺死諸王,我也會向執政請罪,甘受刀斧之刑。」

這不是孟僧倫第一次自作主張了,徐礎又一次陷入兩難境地,第一次還好,孟僧倫公開犯諱,徐礎自可以公開處罰,這一次卻是無人知曉,罰與不罰全在徐礎一句話,這讓他更加為難。

「這時候殺死諸王,城內必亂,還怎麼對抗城外的官兵?」徐礎希望能夠讓孟僧倫稍微清醒些。

「執政不是已經想好對策了嗎?」

「你又猜出我的什麼想法了?」徐礎哭笑不得。

「我出使城外的時候,見到了濟北王,他對執政念念不忘,仍當執政是自己的女婿。我以為執政是要憑藉這層關係,先歸順鄴城,奪得一塊立足之地,等到兵強馬壯之後,再反不遲。」

這的確是徐礎的計畫之一,他沒有實施,仍然是同一個理由:「還不是時候,濟北王對你說的這些話只是權宜之計,我若不能先整合諸王之軍,他根本就不會讓我帶兵離開,最大的恩惠不過就是帶我回鄴城,繼續給他當女婿。」

孟僧倫垂頭道:「是,我想得不夠周到。」

「而且你讓薛金搖替我殺死諸王,濟北王怎麼會高興?」

孟僧倫抬起來,臉上也露出一絲困惑,「薛金搖殺死諸王,執政殺死薛金搖以除後患,不是正好嗎?執政正妻乃是濟北王之女,降世王算什麼?一個鄉間神棍而已,他的女兒……」

徐礎怒極反笑,「這就是吳士的奪權之術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而且不管外患如何,先除內憂,怪不得吳國……」

接下來的話太重了,有辱吳皇,徐礎雖然從來沒見過這位外祖,因為母親的緣故,心裡多少有幾分敬重,於是收回後半截話,長嘆一聲,「孟將軍請起。」

孟僧倫慢慢起身,「執政能聽我一句話嗎?」

「你說。」徐礎無奈地道。

「我長你二十幾歲,雖然沒多少聰明才智,也不擅長帶兵打仗,但是經歷的事情稍微多些。以我的經驗看,諸王各懷異心,尤其是寧王與晉王,甚至梁王也有可能,都想盡除他人,獨立為王。執政想得長遠,不肯先下手為強,只怕必有近憂。」

「我明白孟將軍的意思,你容我再想想……」徐礎心中猛然一驚,這句話聽著有些耳熟,好像是大將軍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容我再想想」,簡單的五個字,聽上去是客氣,其實是推脫,是退讓,等於承認自己此時此刻還沒有清晰的想法。

徐礎心中的疲憊之意一掃而空,他絕不能在孟僧倫面前顯露出半點軟弱,有時候忠誠比背叛更可怕,忠誠者總想離得更近,主人退讓一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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