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破名 第一百五十六章 鑰匙

奪取東都之前,寧抱關也曾攻佔過數座城池,地方都不大,城裡沒什麼人,幾乎都是空城,搜刮到的糧食僅夠維持軍隊數日之用。

在將士們眼裡,寧王永遠都那麼沉穩,事事瞭然於胸,無論面對多大的威脅,總能鎮定自若,將全軍安排得妥妥噹噹,將士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奮勇作戰。

沒人知道,寧抱關每天早晨醒來的第一念頭就是軍中還剩多少糧食,從哪能再弄一點糧食,隊伍越龐大,這個問題越緊迫。

所以寧抱關盡量不招拖家帶口的將士,但他阻止不住部下搶來「家人」,每攻佔一處,隊伍中總會增加一點無用的人口,他只能睜隻眼閉隻眼,有時候還要將俘虜公開賞賜給某人。

沒有金銀、沒有糧食、沒有官爵的時候,賞賜人口就是他所剩無幾的選擇之一。

因此,當東都的一座糧倉終於被打開,寧抱關站在門口查看多少的時候,只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光是這一倉的糧食,就比他從前從整座城中搜刮所得還要多。

十幾名將士站在寧抱關身後,更是目瞪口呆,有人上前,抓起一把粟米,塞到嘴裡就嚼,轉過身時,真的熱淚盈眶,含含糊糊地說:「是真的,是真的!皇帝一個人攢這麼多糧食,卻讓秦州的百姓挨餓……」

「這麼多糧食,咱們什麼都不做,也能吃上幾年吧?」另一人道,咽了咽口水。

寧抱關終於回過神來,「全軍上下每人先領一斛,剩下的糧食不要動,其它糧倉全都不要打開。」

「是。」將領們興高采烈,一斛糧食就能讓他們滿足一陣。

寧抱關轉身,向眾將道:「跟我進皇宮,瞧瞧宮裡的娘們兒長什麼模樣!」

眾人哄然叫好,興奮得眼裡放光。

寧抱關需要他們的興奮,目光掃過,卻看到一張完全沒有興奮之情的臉孔。

「吳王似乎有話要說。」寧抱關稍稍冷靜下來。

「不是我有話要說,是城外的晉王、降世王等人有話要說。」

寧抱關興緻全無,向眾將道:「先發糧食,其它事情以後再說,東都已經是咱們的,不急這一時。」

眾將悻悻離去,一邊走一邊議論宮裡的女人究竟會是什麼模樣。

寧抱關示意衛兵留在原地,帶著徐礎走到一邊,「你在城外勸我稱帝,現在又覺得不是時候了?」

徐礎微笑道:「我勸寧王稱帝,講過幾大便利,可沒說過稱帝之後會一帆風順,只是……」

唯獨在徐礎面前,寧抱關很難保持鎮定,右手總想摸刀,「一會人話,一會鬼話,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徐礎拱手,「別管人話、鬼話,寧王擇其善者而從之,有何不可?」

寧抱關扭頭看一眼糧倉,再看一眼仍處於興奮中的衛兵,思忖再三,「你再說點人話給我聽聽。」

「寧王奪得東都,好比路上拾金,可以揮霍一時,可以賣田置地,可以藏而不用,還可以賜予他人。」

「等等,前面還像人話,後面就不對了,我揀來的金子,為什麼要送給別人?」

「寧王剛才為何要給每名將士一斛糧食?」

「他們替我打仗,當然要分點好處,不止是糧食,東都的好東西都要分。」

徐礎拱手,「怪不得降世軍將士都願意追隨寧王。然則寧王還想要更多將士?」

「當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寧抱關沉默了一會,不是在想徐礎的話中之意,而是在想自己究竟願不願意接受,「東都算是我白揀來的,用它收買人心,我還能揀來更大的金子。」

徐礎再次拱手,寧抱關絕不是一個容易勸說的人,但是至少能聽得進去。

「可我也可能揀不到更大的金子,反而將到手的一塊給分光了。」

徐礎點頭,任由寧抱關自己尋思。

良久之後,寧抱關道:「我得收買多少人心才夠?」

「此所謂多多益善。」

「嘿,聽你這麼一說,東都立刻變得沒有多大,糧食也沒有多少,好像不夠分啊。」

「志在天下者,當然會以東都為小。」

「不知不覺,你就從人話說到了鬼話……」寧抱關又陷入沉思,到手的金子,還沒用來享受,就要分與他人,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極其艱難的選擇。

寧抱關有一點與別人不同,需要勸說的時候,他可以聽取意見,一旦做出決定,他就不再與別人商量,而是要自做決斷。

將領們正好帶本部士兵過來領糧,並非所有人都來,只是少數人,將足夠的糧食抬走,回去再分,寧抱關表現大度,允許將領們自報人數,多一些也不追究。

趁著大家高興,他向眾將道:「東都所有的鑰匙今後都由吳王掌管,任何一道門,不管是皇宮的大門,還是百姓家裡的小門,沒有吳王允許,誰也不準進入。明白嗎?」

眾將領命,都用極其羨慕的目光看向徐礎,羨慕他得此肥差,但是以吳王之功,沒人提出異議。

寧抱關走到徐礎面前,小聲道:「既然要收買人心,先從你開始吧,如果真有效果,我再考慮『多多益善』的事。」

「寧王若無大志,我絕不會說那些話。」

寧抱關露出一絲微笑,「我管城上和城外,你管城下和城內,別讓我的人餓著、凍著、苦著,其它事情隨你處置。」

「我不會讓寧王失望。」

這本是一句奉承話,寧抱關卻嘆了口氣,「去找你的人吧,留一部分助我守城。」

對寧抱關來說,信任吳王是必要之舉,也是不得已的冒險。

徐礎拱手,沒再多說一句。

這回徐礎不必再故做姿態調用寧王部下,直接叫來吳軍本部將士,將梁、晉兵卒全留給寧抱關。

吳軍騎兵大都借給了晉王,剩餘不足三百人,首領昌順之還被處死,徐礎必須重新鞏固這些人對自己的忠誠。

這件事做起來並不困難,徐礎早已得到吳軍的敬畏,昌順之的死亡只是增加了「畏」的一面,在得到一些額外賞賜之後,近三百名吳軍對執政王再無半點怨言。

東都部司眾多,庫房更多,沒人總管全部鑰匙,徐礎若是一處處收集,幾個月也未必能夠完成,他得另想辦法。

周律跑了,曹神洗還在,仍是軍中俘虜,被關押在一處軍營里,由於有吳王的照顧,曹神洗獨佔一間屋子,沒受太多苦頭。

一見到徐礎,曹神洗就嘆息,比寧抱關悲憂百倍。

「大將軍已帶兵逃走,降世軍諸王就在城外,寧王正在考慮要不要將他們全放進來。」徐礎道。

「唉,東都真的落入群賊之手,我還能說什麼呢?這是我的錯,我若是……唉,不提也罷,只希望你們能夠稍稍手下留情,給東都百姓留一條活路。尤其是你,無論你與樓家有何恩怨,東都仍是你的故里。」

徐礎想起費昞和田匠的話,將百姓掛在嘴上的人,都沒當自己是百姓,藉機肥私而已。

他忍不住笑了,隨即端正顏色,「曹將軍不想回家看看嗎?」

曹神洗露出驚訝之色,「我可以回家……你有何用意?」

「曹將軍不必多想,我不能放你自由,但是可以陪將軍回府中一趟,看看家人是否安全,過後還得回來。」

「你……我要去看看。」曹神洗對家人懸念已久,無法拒絕徐礎的好意。

東都權貴之家多半集中在北城,東邊文臣多些,西邊武將多些,前往曹家的路上,正好經過樓府所在的街巷,徐礎甚至沒有扭頭看一眼,曹神洗暗暗觀察,又嘆一聲。

曹府大門緊閉,吳軍士兵敲打好一陣,直到曹神洗親自去叫門,才有人打開小門,見到主人,先是一愣,隨即放聲大哭。

曹神洗的成年兒孫都在大將軍帳下,兵敗消息傳來,家人幾乎跑個乾淨,只剩下老夫人帶著幾個年幼的孫子、孫女,堅持不走,沒想到真的等來了丈夫。

夫妻二人抱頭痛哭,曹神洗先冷靜下來,安慰一番,交待一些事情,回到府門外,向等在這裡的徐礎道:「我明白你的用意,唉,本來我是寧死也不做這種事情的。可是一路走來,我看街巷未遭破壞,你們似乎真是一支義軍。我想我可以為你們做點什麼,但我不會投降,仍是天成之臣,請你勿存它想。」

「當然,我找曹將軍幫忙,不為招降,只想保住東都,不令士民受辱。」

「唉,你想從哪開始?」

「先從召集群臣開始,東都若要維持正常,離不開他們。」

「怕是沒剩下幾位,我聽夫人說,我家的兒媳、孫媳都跑回娘家,一同逃出東都。」

「有幾位是幾位,若是不足,可以再任命一些,東都人應該還願意當官吧?」

曹神洗只剩下嘆息。

吳軍士兵跑遍全城大街小巷,高聲宣布曹神洗曹將軍回城,在殿中召集群臣,下至無品小吏,上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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