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群雄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敵帥

唐為天探頭進來,「大都督,你出來看看吧,這裡有個傻子,站半天了。」

「傻子」是譚無謂,手扶長劍,背朝帳篷,目光越過來來往往的將士,遙望遠方,那裡既不是洛陽,也不是必爭之地,只是一片起伏的矮山。

「好一會了,也不讓我通報。」唐為天小聲道。

徐礎走上前,「二哥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徐礎剛剛安撫好吳軍諸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保證騎兵只是暫借,戰後立刻回歸本部,仍是吳軍將士。

譚無謂輕輕慨嘆道:「江山如畫……」

「二哥要做詩嗎?」徐礎笑道。

「隨我來。」譚無謂大步走開,徐礎稍一猶豫,邁步跟上,唐為天追在十幾步以外,幾名衛兵隨得更遠一些。

譚無謂走出營地,踏雪登上附近的一座小丘,徐礎跟隨其後,衛兵留在下面。

「謝謝四弟的推薦。」譚無謂仍然望向遠方,好像那裡有敵兵埋伏。

「別人統領騎兵,我不放心。」

「所以我特意過來,說聲謝謝,也說聲抱歉。」

「抱歉?」

「吳軍三千騎士,我能還回來的大概不多。」

「二哥這是什麼意思?騎兵只是用來引官兵出壁……」

譚無謂轉過身,盯著徐礎,目光中有些興奮,而不是歉意,「沒錯,騎兵要將官兵引向降世軍,可我有預感,這一戰會是前所未有的硬仗,義軍不會一帆風順,必將傷亡無數,萬一獲勝,也是慘勝。」

「我推薦二哥出任騎將,不是為了一場慘勝。」

譚無謂大笑,「慘勝已是最好的結局,四弟還嫌不夠?」

「我想聽聽二哥的『預感』。」

「兵者,詭道也,揣測敵軍動向,其實就是揣測敵帥的心事,而敵帥的心事全在過往的習慣里。」

「嗯。」

「蘭恂無能之輩,偏又好大喜功,要將敵軍一網打盡,所以往往分兵採取圍殲打法,如果敵軍弱小而集中,或許有用,遇到降世軍,則正好相剋。」

降世軍數量龐大而散亂,一遇強敵,通常是派出百姓當「移動柵欄」,頭目們各自為戰,四處突圍,說不定就會在哪裡衝破一處出口,官兵圍殲不成,反而因此潰敗。

譚無謂不多做解釋,徐礎已然明白,「二哥說的沒錯。」

「蘭恂之後是曹神洗,這是一位身經百戰的老將,戰場上摸爬滾打養成的習慣,無論如何也改不掉。曹神洗排兵布陣都沒問題,以官兵之強,若能嚴格執行,也就不會有諸路義軍進攻東都了。可惜他有心無力,不敢與權貴抗衡,韜略在心中時有十成把握,出口時去掉兩成,與諸將商議時再去掉兩成,若有權貴幹涉,又去兩成,派出兵將時,還丟兩成,最後只剩兩成勝算。」

「二哥彷彿親眼。」徐礎笑道。

曹神洗先破南路再破北路的計畫本沒有錯,卻沒有執行到底,必是受到他人影響,沒能分出足夠的兵力,結果南路義軍未滅,反而士氣大振。

「然後就是令尊了。」

「大將軍姓樓,我姓徐。」徐礎斂容道。

「樓溫打下天成朝半壁江山,名動天下,秦州之敗不足以壞其一世英名。但是平心而論,樓溫的韜略其實不如曹神洗,以曹神洗的嚴謹,即便兵少,也不會在遭遇伏擊時一敗塗地。」

「大將軍強在心志堅定,即便是皇帝親口傳旨,也不能讓他輕易改變主意。」

「對,曹神洗的韜略有十成,執行時能剩五成就不錯了,樓溫的韜略只有七八成,但是執行時一絲不減,遇到弱敵時無往不勝。」

「五國後人怕是不願聽到二哥的評判。」徐礎笑道。

「五國滅亡是有原因的。」譚無謂認真地說。

「義軍呢?是強是弱?」

「弱。」譚無謂沒有一點客氣。

「然則大將軍這一次也不能隨心所欲。」

「義軍的勝算全在於此。五王匯合之後,義軍有兩座大營和若干小營,小營皆是觀望者,不必理會,兩座大營距官兵圍壁一遠一近,按樓溫一慣的打法,其實用不著騎兵引誘,他必然派兵直驅遠處的降世軍大營,出其不意,一舉破之,調頭反撲,五王大營當聞風自潰。」

「這的確像是大將軍的打法。」

「四弟瞧遠處那片山,大將軍若是聰明的話,當提前派兵佔據山口,守護側翼,然後從另一頭直撲降世軍大營,令五王之軍無從夾擊。」

「可那邊並無官兵出沒。」

「對,所以樓溫的韜略比曹神洗差了兩分,他眼下急需一勝,既為鼓舞士氣,也為鞏固地位,所以他會先採守勢,一兩日後,傾巢而出,先破晉王騎兵,然後直奔降世軍。」

「如此說來,我軍騎兵似乎不必去引誘官兵了。」

譚無謂笑道:「我剛才所言,是樓溫一慣的打法,但是四弟有句話說到了點子上,樓溫已非當初的大將軍,掣肘頗多,無法再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

徐礎明白了,「五王大營離東都太近,朝廷心中不安,必然強迫大將軍先破此營,再攻降世軍。」

「所以還是得有誘兵,而且要真打,激起樓溫的怒火,讓他敢於孤注一擲。」

徐礎黯然,真打的話,騎兵必然死傷慘重,譚無謂正是為此而道歉。

「沒有別的打法嗎?」徐礎問道。

「這已經是最好的打法了,如果樓溫不被激怒,或者朝廷的掣肘太強,樓溫的命令沒人服從,義軍還是會大敗。」

「嘿,大將軍受到掣肘,義軍反而會敗,這真是……意想不到,朝廷若是臨時換回蘭恂,會不會勝得更輕鬆一些?」

「哈哈,話不是這麼說,蘭恂連敗,官兵對他已失去信心,不肯為之苦戰,必須是樓溫帶兵,朝廷拖後腿,官兵才有勝算。」

徐礎在小丘上來回走動,望一眼遠處的山,又望一眼下方的衛兵,良久方道:「真沒有別的辦法?」

「照我估計,義軍糧草頂多還能支持一個月,開春之後,人心思變,必然潰散,朝廷肯出兵,反而是好事,若是堅壁不出,才是大問題。」

「東都士民不知道義軍虛實,蘭、梁兩家驚恐萬分,必然強令出兵。」

「而義軍的勝算全在於能否將官兵引向降世軍。」

徐礎嘆息一聲,「二哥說吧,不必繞圈子了。」

「我要用一下四弟從前的身份,四弟不必親自出面,允許我用這個旗號就行。」

徐礎從前的身份是大將軍第十七子,打他的旗號,更能激怒樓溫。

「二哥還來跟我說一聲,真是客氣。」徐礎譏諷道。

「兄弟之間,不可背後算計。」

聽到這句話,徐礎心中生出一絲慚愧,馬上抹掉,說道:「好吧,二哥隨便用,不要再來問我,也不要讓我看到。」

「吳軍三千騎兵,我也不保證能夠安全奉還。」

「生死在此一戰,傷亡勿論。我知道二哥行事公平,不會有意陷吳軍於險地,這就夠了。」

譚無謂稍稍睜大雙眼,「這點騎兵遠遠不夠用,我當然不會有意陷誰於險地。」

譚無謂不肯做,別人卻搶著做。

徐礎笑了笑,「官兵一旦與降世軍交戰,五王大軍立刻從後方夾擊……」

譚無謂輕輕搖頭。

「不是這樣嗎?」徐礎頗為吃驚,這可是五王共同制定的計畫。

「我前面的話都在其次,接下來的才是至關重要,晉王只知道我來請用四弟從前的身份,並不知道我真正的計畫,至於其他人,更不可信,全軍之中,唯有四弟可堪此大任。」

徐礎越發驚訝,「二哥請說。」

「官兵與降世軍交戰之後,五王之軍不要從後方夾擊,立刻繞路進攻長圍,直趨東都。」

徐礎經常被人說膽子大,這時卻覺得譚無謂才是真大膽,大到他懷疑自己看走了眼,或許這人就是一個大而無當的兵法家,其實沒有真本事。

呆立半晌,徐礎道:「官兵若是留下足夠的兵力防守長圍,義軍一時攻不破呢?」

「義軍將一敗塗地,但是我猜樓溫受到再多掣肘,也會堅持他自己的打法,一旦派兵,必是傾巢出動,防守不會很嚴。而且他一開始的計畫應該是先攻近處的五王大營,更沒必要在後方留兵太多。」

「好吧,即便一切如二哥所料,我也調動不了五王之軍。夾擊乃是五王共同議定的打法,晉王不在,梁王等人也不會改變主意。你再看我的營中,吳軍將士大都已經借出去,雖換來兩倍步兵,皆非我心腹之人,不會聽我的命令,何況寧王、蜀王的部下?」

「我只知道這麼打才有勝算,至於如何勸動義軍,要看四弟的本事。」

徐礎忍不住笑了,搖搖頭,「不可行,完全不可行,我沒有這個本事,誰也沒有。夾擊必敗嗎?」

「樓溫非蘭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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