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刺駕 第六十二章 王意

湘東王焦慮不安,他曾與皇甫開一同去捉拿大將軍,又被任命為禁軍監軍,雖非統帥,地位卻很高,在中軍帳里,能與兩位上將軍並肩而坐,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得到皇帝的信任。

結果皇帝竟在御駕親征的前一夜遇刺身亡。

湘東王的境遇沒有因此改善,反而越發焦慮,非常不巧,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在城外,無緣參與宮中定策,更不巧的是,太后升為太皇太后,很可能獨掌大權,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宮裡傳來聖旨,太子登基,傳令城外將士一律停在原處,任何人不得擅自移動,尤其是不準進城。

雖然沒提湘東王三字,他卻覺得這道聖旨就是寫給自己的。

樓礎、喬之素趕到的時候,湘東王正在帳中坐立不安,得到通報,立刻邀請入帳。

湘東王與樓礎見過面,從來沒交談過,分不清這是哪一個,他與喬之素比較熟絡,一見面就握臂大笑,說道:「行伍之中不講虛禮,快來坐下。這位是大將軍的兒子?果然是將門虎子,名不虛傳。」

喬之素堅持行禮,然後介紹道:「這位是大將軍膝下十七公子。」

「哦,十七公子,很好,很好。」

湘東王顯然對樓礎毫無印象,喬之素補充道:「前些天十七公子剛娶濟北王之女為妻。」

「哦——」湘東王終於知道這是誰了,熱情立刻下降四五分。

喬之素等衛兵退出之後,正色道:「濟北王嫁女乃是皇帝安撫大將軍的計謀,並非真心實意,大將軍與十七公子都沒將這樁婚事當真。」

樓礎也道:「成親當天,濟北王聲稱郡主逃走,就是盼著樓家出事,要給自家女兒留條後路。」

湘東王立刻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態度重又熱情,笑道:「濟北王真是小家子氣,嫁女就是嫁女,既有媒妁之言、嫁娶之禮,就得認賬,哪有假成親的道理?我對大將軍仰慕已久,真心嫁女,那位驍騎公子回來了嗎?明天就能成親。」

湘東王忘了未來女婿排行第幾,只記得是名驍騎校尉。

樓家二十三子年經雖小,早早就有官職。

喬之素順著說:「驍騎公子與其他兄弟一同被留在秦州。」

「嗯,大將軍至公無私,將自家兒孫留於險地,整個朝廷有幾人能做到?」

兩人寒暄,樓礎坐在一邊,幾乎插不進話。

茶已喝過,喬之素介紹一下秦州戰況,以及大將軍的致敬之意,漸漸收話。

湘東王知道這兩人來必有因,放下茶杯,說:「陛下不幸遇難,舉國同悲,朝廷一下子沒了主心骨,大將軍回來得正及時,為何也被朝廷止於城外?」

樓礎起身道:「宮中……」

「坐下說,咱們算是一家人,不必拘禮。」湘東王客氣地說,看出這位十七公子才是大將軍的代表。

「事發時,我就在陛下身邊,也曾進宮護柩,今早才從宮裡出來。」

「真的?」湘東王立刻生出興趣,神態又有不同,客氣之餘多出幾分尊重。

樓礎揀能說的事情講述一遍,最後道:「宮中如今是長公主主事,家兄中軍將軍、濟北王與邵黃門輔佐,太皇太后乃是幌子。」

湘東王心中稍稍鬆了口氣,笑道:「難為十七公子,一天一夜沒睡,還特意來見本王。中軍將軍既在宮中參政,想必大將軍無憂矣。」

樓礎道:「非無憂,乃有大憂。」

「此話怎講?」

「家慈、家兄、家嫂皆在宮中,卻不能讓大將軍進城,說明宮中形勢已然失衡,樓家不穩。」

「長公主和濟北王對你們樓家應該沒有惡意吧?」

「有一件事不巧,太子今早進城,柩前繼位,新帝身邊的梁升之乃梁太傅之孫……」

「不必說了,本王明白。」湘東王對樓、梁兩家的恩怨十分了解,「大將軍有何計畫?」

樓礎起身,取出父親的私印,雙手捧送給湘東王。

湘東王接在手裡,半晌不語。

喬之素笑道:「殿下恕罪,我這個……路上受了顛簸,腸胃不好……」

「去吧,外面衛兵會給你指路。」

喬之素告退,湘東王抬頭問道:「大將軍這是何意?」

「天成乃先帝所建,留與子孫,大將軍忠於張氏,願奉有德者為主。」

湘東王搖頭,「太子剛剛登基,怎可說這種不忠不孝的話?」

「太子在秦州受到驚嚇,身體孱弱,已是重病纏身,勉強回京,怕是不支。」

湘東王騰地起身,又慢慢坐下,「陛下還有其他皇子。」

「天下將亂,而陛下諸子皆弱,誰堪大任?宮中若選立幼子,必有母上奪權之憂,若選立壯年——」樓礎盯著湘東王的眼睛,「必是濟北王。」

「濟北王乃是陛下親弟,選他理所應當。」

「濟北王若是繼統,太皇太后又會成為皇太后,便是想讓權也讓不出去,濟北王慈孝,對太后向來言聽計從,殿下到時何以自處?」

湘東王沉吟片刻,「城中形勢未明,此事需從長計議。」

「非得是形勢未明,才有可乘之機,形勢一旦明了,湘東王與誰共事?」

湘東王又想一會,突然笑道:「大將軍這麼多兒子,怎麼偏偏派你來?」

「諸兄弟皆在秦州,三哥……」

「十七公子不必解釋,你是吳國公主所生,陛下召你入宮,濟北王嫁女與你,已經說明一切。」湘東王將印章放在桌上,「坐下說話。」

「謝殿下。」

「大將軍回京,帶兵幾何?」

「勁卒五百。」

「不夠多啊。」湘東王皺眉。

五百之數都是樓礎誇張,他繼續道:「西征大軍在潼關尚餘八萬人,大將軍將兒孫留于軍中,就是為了今後一呼百應。如今信使已經派出,多則五天,少則三天,大軍即至東都。」

「造反的河工怎麼辦?」

「先定朝堂,再平江湖。」

湘東王又一次沉思。

樓礎說了一堆謊言,及時收住,以免引起懷疑。

大將軍覺得西征之軍難以掌控,在外人看來,卻不存在這個問題,湘東王開口道:「就是這三五天最為重要,西征之軍即便趕到,怕也是回天無力。」

「宮中諸人忙於爭權,還會亂上兩三日,即便早早有人勝利,城外還有一支禁軍,可定乾坤。」

「這裡?禁軍?」湘東王搖頭而笑,「禁軍雖有數萬之眾,只聽天子之令,便是兩位上將軍,也無權指揮,用不得,用不得。」

「天子若不肯出城呢?」

太子年幼,又受到驚嚇,即使身體恢複,也很可能不願再進軍營。

「那天子就會派一名重臣出來掌軍。」

「此人必是宗室。」

湘東王點頭。

「殿下身為太子叔祖,名為監軍,可得掌軍之職嗎?」

湘東王無奈搖頭,「天子若派人來,必是濟北王。可是——大將軍有辦法讓禁軍將領聽從命令?」

「皇帝遺詔在大將軍手中。」

「什麼遺詔?」

「陛下臨終前曾手寫一份遺詔,傳位於太子,被我得到,帶出城外。」

「太子已經繼位,遺詔可有可無。」

「非也,有遺詔,名正言順,無遺詔,權宜之舉,況且遺詔里指定殿下與大將軍為顧命大臣。」

遺詔是邵君倩所寫,當然不會指定顧命大臣,樓礎又在順口胡謅。

「遺詔或許有點用。」湘東王喃喃道。

「大將軍枕戈待旦,唯願殿下當機立斷。」

「還有益都王呢,按說他是兄,我是弟……」

「天下雖屬張氏,然有德者居之,益都王聲望不著,居於城內府邸之中,求醉而已,群臣誰願歸之?」

「大臣,朝中大臣心意如何?」

湘東王想得周到,樓礎只能繼續撒謊,「陛下遇刺蹊蹺,梁升之帶太子回來得也蹊蹺,不早不晚,只差半個晚上。朝野傳言洶洶,都說梁家有不臣之心。」

湘東王嗯了一聲,「你與喬先生今晚住在這裡,明天一早,咱們再議。」

湘東王身邊也有親信,必須商量一下,樓礎希望當機立斷,但也不能逼得太急,只得道:「望殿下細細思之,大將軍一片赤心、樓家滿門子弟,皆為殿下所用。」

湘東王笑道:「大將軍有個好兒子,我兒歡顏也曾在本王面前稱讚過你,可惜……」

湘東王沒說可惜什麼,叫人進來,帶十七公子去休息。

喬之素很快也被送來,兩人一同吃飯,樓礎明明很餓,吃了幾口就再也吃不下,喬之素胃口不錯,將自己那份吃得乾乾淨淨。

「十七公子別急,湘東王已被說服。」

「何以見得?我看湘東王似乎有些猶豫。」

喬之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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