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刺駕 第六十一章 憔悴

「陛下昨夜遇刺身亡,長公主在宮中主事,得到邵君倩輔佐,濟北王與三哥留在左右,夫人請得太后懿旨送我出城,數萬禁軍駐紮城外,原定今日隨陛下親征。」

樓礎用幾句話講述東都形勢,退到一邊,等父親做決定。

大將軍將遺詔折好,放在自己懷中,問道:「刺客是什麼人?」

「刺客當場自盡,據說原是梁國人,賣身為奴,混入三哥府中……」

「我知道了。」樓溫看上去一點都不意外,甚至沒有追問刺客與兒子的關係,「上車。」

大將軍雖然戰敗,乘坐的車依然豪華,車廂寬大舒適,由八匹馬拉動,在大路上行走如飛。

樓溫有一會沒說話,坐在那裡喘粗氣,剛剛消失的憔悴重回臉上,「你覺得接下來樓家該做如何打算?」

樓礎沒料到父親竟會詢問自己的意見,微微一愣,馬上道:「進宮,謝罪,擁立新帝,請求以待罪之身鎮壓河工之亂,城外數萬禁軍,得之者得東都。」

「嘿。」樓溫輕輕地笑了一聲,再次發獃,良久之後才道:「難道我真的老了?年輕人做事我快要跟不上啦。」

「壯志未已,人心不老,父親……」

「刺客是我派去的。」

樓礎早有預感,聽到大將軍親口承認,還是吃了一驚,「郭時風勸父親做的?」

樓溫點頭,「他說你們三人制定了一個計畫,所用之人都是那個姓馬的找來。我覺得或許可行,於是派郭時風去找姓馬的,結果他跑了,刺客還都在,郭時風繼續推進計畫,沒想到真能成功。」

「郭時風沒去秦州?」

「跟我出發一天,他就調頭回洛陽,前天出京迎我,說是一切都在計畫之中,沒說會在昨天。」

「陛下昨天臨時決定出宮,事先無人能料到。」

「嗯,所以郭時風建議他與梁升之帶著太子提前回京時,我同意了。」

樓礎還是不解,默默地看著父親。

樓溫也沉默一會,「太子受到驚嚇,得了重病,郭時風說與其讓太子死在我身邊,不如……總之一切都太快。」

「父親回京,原計畫是要做什麼?」

「我將你的那些兄弟、侄兒留在秦州,自己回來是要向陛下請罪,同時當面質問蘭恂這個混蛋。如果郭時風的計畫能夠實現,我則必須及時現身,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樓溫莫名其妙地變得嚴厲,「你是我的兒子,可是一直不向我說全部實話,反而是一名外人向我透露刺駕計畫。」

「外人說實話,一遇到事卻可能跑向別人,孩兒不說實話,無論怎樣都跑向父親身邊。」

樓溫嘿嘿笑道:「跑是跑來了,就是……可能晚了。」

「不晚。」樓礎急切地說,「宮中有幾天時間將會是婦人主事,母親和公主在太后身邊……」

樓溫搖搖頭,「我說的不是東都,是秦州。」

「秦州如何?」

「蘭恂撒了一個彌天大謊,秦州早已亂成一團,即便十萬大軍同時進入關中,也未必能夠很快撲滅,朝廷以糧誘民、東邊河工造反,更是亂上加亂。」

「父親百戰百勝,只要朝廷給予兵權……」

樓溫依然搖頭,「不同啦,不同啦。」

「秦州之敗,乃皇帝暗中設計,以糧草引誘亂民,罪不在官兵,父親何以沮喪至此?」

樓溫在碩大的肚子上輕輕拍了一下,「還是老了,被人刺中一下,想當年,就是十槊、百槊,也到不了我近前,如今居然被無名之輩刺中。」

樓礎大驚,「父親……」

「一時半會死不了,無論如何,我會給樓家子孫安排一條退路。」

樓礎心中依然不安,皇帝與大將軍被刺中的地方都在腹部,冥冥中似乎有意如此。

「就按你說的做,先進宮謝罪,擁立新帝,然後再想辦法爭奪兵權……」

樓礎覺得不能再隱瞞了,「昨晚的刺客令陛下受傷,是我和邵君倩、濟北王世子張釋虞……一同將陛下殺死的。」

樓溫居然沒有發怒,反而問道:「你們三個誰先誰後?」

「孩兒最先,邵君倩、張釋虞隨後。」

「不愧是我的兒子,也不愧是吳國公主所生,你們母子總算親手殺死一位天成皇帝,該滿意了吧?」

樓礎無言以對。

「如果是在太平時候,我第一個殺你以謝朝廷,可現在——太平就要結束,樓家需要一個能在亂世中活下去的兒子,你三哥不行,其他兄弟也不行,或許你能行,或許。」

「父親,天下尚未大亂,一切仍可挽回。」

「你若是親眼見到那些亂民,就會明白……說這些無用,別跟我爭,我想休息一會。」

腹部的傷雖不明顯,卻對大將軍造成難以估量的影響,積累多年的雄心壯志,無可遏制地外泄,當年的金戈鐵馬,彷彿一場屬於他人的夢境。

車輛突然停下,一名校尉在外面道:「大將軍,前方有聖旨。」

樓溫動動身子,「讓他過來宣旨。」

樓礎掀起車簾,跳到車下待命。

一名宦者跑來,見大將軍仍坐在車上,不由得一怔,沒敢提出要求,反而向大將軍跪拜,然後起身取出聖旨。

聖旨寫在絹布上,非常正式,不像樓礎帶來的遺詔,乃是臨時寫在紙上。

宦者正要開口,大將軍道:「別念了,拿來我看吧。」

這樣的要求不合規矩,宦者猶豫一下,乖乖送上。

樓礎接過來,轉交給父親。

樓溫看了一遍,笑道:「太子已在柩前繼位,第一道聖旨就是命我留在驛站,不許進城。回去告訴新皇帝,就說……老臣遵旨。」

宦者應是,匆匆跑開,生怕再被叫回去。

「離驛站還有多遠?」樓溫問隨車校尉。

「已經過了,要往回走幾里。」

「嗯,那就調頭吧。」

樓礎上車,「父親真不進城?這道聖旨絕非太子……新帝之意。」

馬車慢慢調頭,樓溫道:「別急,等郭時風的消息。」

「郭時風慣於見風使舵,他與梁升之一起,更不可信。」

「嘿,他可是你的朋友。」

「他不算我的朋友,是馬維拉他入伙……」

「想闖進城是不可能的,先住進驛站再說,讓我安靜會。」

樓溫閉目養神,樓礎心中卻安靜不下來,反覆思考眼下形勢,越想越不安。

到了驛站,士兵進去安排食宿,樓礎先下去,伸手要去攙扶父親,樓溫卻遞來一件東西,放在兒子手中,「這是我的私印,你帶在身上,立刻去往禁軍營地,求見湘東王,隨你許諾,事後我全認,總之要爭得湘東王的支持。」

「湘東王……」

「我與湘東王有些舊交情,又剛剛聯姻……你一定要說服他,只要我能進入禁軍,樓家不倒。」

「西征大軍不是還有八萬人在潼關嗎?」

「遠水不解近渴,而且那八萬人分別由不同將領掌控,不都是我的人,調派起來比較麻煩。湘東王雖非禁軍統帥,但是在軍中頗有幾分聲望,如果宮裡重用濟北王,湘東王很可能會不滿。」

「明白了,父親,我這就出發。」

「等等,帶上喬之素。」

幕僚喬之素跟在隊伍最後面,額頭受傷,樣子頗為狼狽,樓礎請他來見父親,大將軍交待道:「喬先生多多指點我這個兒子。」

喬之素深揖,「十七公子聰慧過人,我跟隨左右,拾遺補闕。」

大將軍揮手,示意兩人離開。

兩人騎馬前往軍營,喬之素執韁拱手,「慚愧,我一直以謀士自居,卻沒料到朝廷竟會……唉,陛下行事實在是出人意料。」

樓礎簡單將形勢又說一遍,當然不提自己就是刺客之一,最後道:「喬先生此前就曾讓我接觸湘東王,可我一直沒能做到,也很慚愧。」

喬之素道:「十七公子受困宮中,自顧不暇,也是我想得太簡單。不過,這次勸說應該會成。」

「湘東王與濟北王不和嗎?」

喬之素想笑,結果牽動傷口,變成一個古怪的表情,「兩王雖為叔侄,交往不多,倒是沒有恩怨。湘東王與太后——現在應該是太皇太后了——曾經定過親,可太后最後嫁給先帝,中間發生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

「那湘東王應該很支持太皇太后。」

喬之素搖頭,「恰恰相反,她還是皇后的時候,就曾力勸先帝除掉湘東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最後被先帝壓下去。當今天子——啊,也是先帝了——登基之初,太后又鬧過一回,陛下沒聽,命湘東王就國鎮守南方。如今新帝年幼,濟北王乃太后所生,很可能會掌權,也很可能順從太后心意。」

樓礎終於明白父親為何要聯絡湘東王。

「秦州之戰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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