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刺駕 第三十三章 夜訪

樓溫的手掌肥大得像是一隻異形爬蟲,肉嘟嘟,卻與捕獵的鐵夾子一樣有力,伸過來抓住兒子的手腕,還沒怎麼用力,樓礎頭上已滲出汗珠。

「劉有終說得沒錯,你一開口就會大亂,所以你最好閉緊嘴巴,別再胡說八道,暗示也不行。」

樓礎忍痛道:「廣陵王也會回京,世子張釋端明天出發前往江東迎父。」

樓溫慢慢放鬆手掌,淡淡地說:「我已經聽說了,陛下將樓、蘭、沈、奚、曹、皇甫六家重臣,以及廣陵、濟北、湘東、益都等四王全招回京城,而且派出的使者儘是諸家嫡子、世子。」

「陛下必有所圖,孩兒一心為樓家著想……」

樓溫手上再次用力,冷笑道:「為你自己著想吧?你是禁錮之身,本來就沒有前途,巴不得天下大亂,你好混水摸魚。」

樓礎疼得聲音稍有些發顫,「若無樓家,孩兒憑什麼摸魚?父兄如山,山倒便無依靠,這點粗淺道理孩兒懂得。」

樓溫大笑,終於鬆開手掌,在兒子手腕上留下一圈紅印,「還不是你開口的時候。」

「父親……」

「有許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六臣四王跟隨先帝平定五國,一統天下,還鬥不過一個自作聰明的小皇帝?」在樓溫眼中,當今天子永遠都是小孩子,「你還是老實看著吧,需要你開口的時候,我自會告訴你。」

「是,父親,孩兒無知,一切全憑父親做主。」樓礎短暫地猶豫一會,決定還是不說出刺駕的真相,「廣陵王世子今晚舉辦宴會,邀孩兒前去……」

「去吧,讓喬之素送你出皇城。現在正是樓家最需要交朋友的時候。」

「父親還有何吩咐?」

樓溫想了一會,鄭重道:「不是時候。」

「孩兒謹記。」

「你太年輕,經歷也太少,不明白朝堂有多複雜,今日之敵,或者就是明日之友,什麼都說不準。你應該早些跟我做事,看得多了,自然會更小心些。」

「是,孩兒自當小心。」

「嗯,去吧。」

樓礎出門,找喬之素,請他送自己出皇城。

喬之素很快回來,見大將軍正在發獃,上前笑道:「恭喜大將軍。」

「嘿,我正焦頭爛額,何喜之有?」

「恭喜大將軍有位出類拔萃的公子。」

「十七?不過膽子大些,會說幾句話而已,算什麼出類拔萃?」

「大將軍過謙,十七公子若不出類拔萃,怎能得到陛下垂青,數日之間,由布衣直入資始園?不知羨煞多少貴公子。」

「哈哈,聽你這麼一說,確實難得,我這個兒子有點特別,他……不對,你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喬之素笑而不語,不肯直接開口評論父子之情。

樓溫神情漸漸變得冷酷,喃喃道:「陛下為什麼單單看上這個兒子?想要傳話,有老三就夠了……」

「或許陛下真是欣賞十七公子的才華。」

「嘿,只憑一篇他人署名的文章?何況他一個禁錮之身,縱有才華又能怎樣?」樓溫看一眼喬之素,「我知道了。」

喬之素拱手告辭,他只是一名幕僚,該提醒的時候提醒,該閉嘴的時候閉嘴。

樓溫獨自一人坐在空蕩的議事廳里,被夜色悄無聲息地包裹,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只剩下極微弱的光線,他不由得打個寒顫,小聲道:「難道她的鬼魂還沒安息,又要折騰?」

大將軍悚然驚醒的時候,樓礎已經來到歸園,被僕人帶到會客廳內,送上喬之素備好的一份送別禮物。

張釋端很高興,今晚來的客人不多,算上他只有九個人,都是最好的朋友,可以無話不說。

酒宴豐盛,大家喝得開心,三巡過後,張釋端起身舉杯,大聲道:「我已經向皇帝提出請求,等我從江東回來之後,要參加西征平亂。」

眾人叫好,甚至有人直接喊出「監軍」,張釋端忙補充道:「我可當不了監軍,給監軍當個隨從,哪怕是普通士卒也沒問題。大丈夫在世,總該在戰場上走一遭。」

眾人又一次叫好,紛紛表示自己也想從軍,張釋端繞過酒案,來到樓礎桌前,「大將軍是本朝第一名將,今後我要向他多多學習,眼下無緣得見大將軍,先敬樓公子一杯,請代我向大將軍美言。」

樓礎起身,「能得世子隨軍西征,大將軍如虎添翼。」

「哈哈,樓公子把我誇得太過啦。」

與所有歡慶的酒宴一樣,開始規規矩矩,待到酒興高漲,就再也沒人能讓一群年輕人安靜下來。

張釋端喜歡談論「天下」,抓住每一個客人述說胸中志向:「不出三年,我必能統率十萬大軍,北伐賀榮,南平群蠻,還諸位一個太平天下!」

樓礎是這群人當中的新來者,除了張釋端,跟誰都不太熟,無法坦然融入其中,剛過二更就佯醉卧倒。

許久之後,張釋端才發現客人倒下一位,立刻命僕人將樓公子送去客房休息。

歸園臨水,客房是座小樓,窗戶推開之後能望見湖月相映,樓礎其實睡不著,推窗遙望,心思不寧。

湖上似乎駛來一艘船,樓礎仔細凝望,果然是艘小船,緩緩飄浮,船上也不點頭,似乎沒人。

船逐漸駛近,隱約傳來女子笑語聲,樓礎急忙輕關窗戶,歸園附近儘是王府,說不定是誰家的內眷趁夜出來遊玩。

片刻之後,窗外傳來石子敲擊的響聲,樓礎吃了一驚,第一個念頭是張釋端的僕人將自己送錯了客房,所以不做回應,希望外面以為這裡沒人。

連響幾聲,外面有人輕聲叫道:「上面是樓十七公子嗎?」

樓礎又吃一驚,對方竟然找的就是自己,這回沒法再裝糊塗,只得推窗向外道:「是我,幾位是……」

小船纜繩套住岸上的石柱,船上擠著五六名女子,正抬頭看窗。

「端世子說是會將你安排在這間樓上。」一人笑道。

原來自己被張釋端「出賣」,樓礎哭笑不得,月光雖然皎潔,可還是認不出船上人的面目。

「諸位……有事找我?」

「聽說皇太后在給你安排親事,我們要過來親眼瞧瞧。」一名女子道。

樓礎看清楚了,船上共是六人,看裝扮沒有侍女,聽到這句話,心中不悅,拱手道:「諸位皆是貴門之女,深夜來訪,殊為不便,請回。」

「嘻嘻,還是個嚴肅公子。樓十七,不妨對你明說吧,皇太后要從諸王女兒當中選一位嫁入樓家,我們不想做那等無知女子,講什麼三從四德,嫁夫從夫,無論嫁誰,都要先看個明白。」

「你們喝醉了?」樓礎在樓上聞不到酒味,但是聽她們的聲音,似乎醉得不輕。

「許你們男子縱酒,就不許我們喝上幾杯?」

這些王女都被皇帝慣壞了,樓礎道:「你們在廣陵王府應該見過我吧?」

「唉喲,被認出來了。」一女道。

「怕什麼。」另一女道,「樓十七,上次見面不算,我們玩得高興,沒仔細看你。」

「現在仔細看過了,諸位請回,莫惹他人閑話。」

「除非端世子辦事不力,否則的話,周圍肯定沒有外人。」一女笑道,覺得這一切很有趣。

樓礎惱怒,借著四五分酒意,道:「既然如此,諸位請上樓談話吧。」

船上的女子笑聲不絕,卻沒人登岸。

「我們可不上樓,三分臉面喂湖魚,三分臉面送美酒,剩下幾分得留給自己。我們不耽誤你多久,問幾句話就走。」

「請問。」

「你會寫詩嗎?今晚湖美月美,你可能吟上幾句?」

「寫詩非在下所長。」

「無趣。」

另一人問道:「你可騎得了快馬?」

「白天剛騎過,身體酸痛至今未消。」

又有一女問道:「撫琴、吹笛、投壺、射覆、雙陸、藏鉤諸藝,你擅長哪樣?」

「慚愧,樣樣不精。」

「果真無趣。咱們走吧,讓皇太后選別家女兒與他做妻。」

「慢走不送。」樓礎正要關窗,船上又有人道:「聽說你文章寫得不錯。」

「碰巧迎合某人心思而已,寫文章也非我所長,京城才子無數,你們去打聽,其中不會有我的名字。」

「總有一樣是你擅長的吧?」

「嗯……誘學館裡師從聞人先生,我對名實之學略有所得,除此之外,別無所長。」

船上幾名女子互相議論,也不避諱樓礎。

「誘學館不是專門收容無賴子弟的地方嗎?」

「名實之學是什麼東西?」

「這人既無趣,又無前途,咱們走吧,回去告訴別的姐妹們,千萬別被皇太后選中,被選中也一定要想辦法推脫。」

「或者看誰比較討厭,推薦給皇太后……」

「嘻嘻,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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