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會當凌絕頂 第六十五章 司馬家婦人

陶侃於江中設置數百枚水雷,陸續引燃後,爆裂開來,給周邊晉船造成了極大的損害,別說走舸等小船了,激浪即可傾覆,即便蒙沖鬥艦甚至樓船,近距離挨一下,船舷也可能碎裂,產生短時間內難以封堵的破漏。

——這也算是彭曉之功了,經過他的反覆試驗,已然大大增強了黑火藥的爆炸力,並在裴該的授意下,將燃燒葯和爆炸藥明確區分開來。

於是晉軍舟船,便在一聲繼一聲的驚雷震響中,陸續破損甚至於傾覆。更要命的是,雷區基本上固定,但晉軍船隊則是在前進中的,於是從陣首逐漸向陣列中心炸響,最終竟連王敦的坐艦都未能倖免。

王處仲及時下令放錠停船,重整隊列,但艦隊正在順水航行之際,不是你想停就馬上能停下來的。於是前軍多敗,中軍急停,後軍就勢撞將上來,導致陣列更為混亂。一時間舟船翻覆的、傾斜的、相撞的,亂作一團,水兵陸續驚呼著躍入水中,以期泅渡上岸,脫離這一片莫名其妙的死地。

好在水雷數量終究有限,而晉船數量龐大,即便全數順利爆炸,且一雷專炸一船,也不可能全都分配得到——當然啦,對於那些小船,往往一雷炸響,周邊數丈之內,數舟傾覆——倘若給王敦以足夠的時間,是應該能夠重整軍勢,雖遭大損而不至於崩潰的。

只是陶侃會給他足夠的時間嗎?

陶士行早就做好了準備,並且計算好了時間,他使小部繼續對戰沈充,而親將主力迴轉身來,揚帆搖櫓,航向上游,恰好在「雷」聲已息,而晉船混亂未收之時,洶湧殺至。照理說逆水行船,戰鬥力要遠不如順水之敵,但問題晉舟多覆,哪怕沒有破損的也都忙成一團啊,以整擊亂,豈有不勝之理?

更重要的是,直到這會兒,晉兵還搞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呢。他們從來連聽都沒聽說過火藥武器——部分將領可能通過來自北方的情報,心裡有些數——但聞雷響,船便大震而覆,都以為是什麼鬼神之力,基本上全都嚇破了膽,哪裡還能執弓矢、戈矛禦敵啊?

由此晉軍大敗,王敦幾乎不能倖免——他乘坐的是大樓船,掉頭為難,被迫與錢鳳等換乘鬥艦,才以自家破損的艦船為盾,狼狽逃出生天,一口氣跑回武昌去了。王應的位置比老爹要靠前,所乘樓船本來就中雷破損了,復為華船上大拍桿直接擊碎艦首,乃翻覆落水,為華兵所擒。

至於其副將,也是姑夫鄭澹,則受創落入江中,沒能活著撈起來……

陶侃既破敵軍主力,隨即回師,再戰沈充。這會兒武昌、柴桑舟師大敗的消息也傳了過來,導致蕪湖方面士氣大落,兵無戰心,沈士居無奈之下,只得棄守東下,去會合鄧岳守備石頭城了。

……

這時候華朝中、西兩路兵馬,已然水陸並進,攻克了沙羨,迫近武昌。武昌城內,一日三驚,直到王敦歸來,人心才稍稍安穩一些。

王敦使人往覘華軍動靜,回報說帆檣遮天,旌旗蔽日,不下五萬之眾。而王敦點檢武昌內外兵馬,只剩下了戰船不足三百、步卒將將萬餘……

其掾何充勸說道:「事不可為矣。今明公以敗殘之軍,欲遏華人東來尚且為難,況乎重整旗鼓,往救建康啊?若建康陷,則明公既失大義,士卒亦無戰心,到時候晉王命一介使來釋兵,明公何以自處?不如就此歸降於華,或者華主顧念明公清華顯貴,前朝武皇帝之婿,曾為國家鎮定江南,而肯善待之……」

錢鳳在旁呵斥道:「我等皆為晉臣,次道何出『前朝』之語?!」

何充亦戟指錢鳳,喝道:「晉早已禪華,如何不是前朝?天下大勢,原本分明,都是汝等愚昧之人貪弄權柄,冀圖僥倖,乃陷明公於此艱危之地!今千帆東向,止百櫓敗回,汝為參謀,不知羞恥,難道還覥顏欲苟活於世上么?!」

錢鳳大怒,便欲拔劍來砍何充,卻被王敦給勸止了,說:「次道亦出愛我之心,方為此語,何必怪責啊?」終究何充是尚書、光祿大夫何楨之孫,論家世比錢鳳顯赫多了,那他又怎能眼睜睜瞧著錢鳳殺害何充呢?我再怎麼寵信錢士儀,也總得講個士庶高下吧。

但他隨即又對何充說:「我既決心拒華,又豈能半途而廢啊?裴該於我為晚輩,我終不能向其屈膝。」於是打點精神,重整兵馬,固守武昌,以拒華師。

華軍水陸並進,主將乃是陸衍。按照原本的規劃,西、中兩路軍匯合後,陸衍即從甄隨指揮,待破武昌,航向上游,再受陶侃節制——沒辦法,甄隨名位常在陸衍之上,若陸和在,或尚可與甄隨相拮抗,陸衍是根本壓不住那蠻子的。

只是甄隨跑去江南打應詹了,陸衍就此獲得了指揮權,一路勢如破竹,直取武昌。舟師先至,王敦乘船來迎,逆水而擊,大敗華軍,焚毀包括一艘連舫在內的六十多條戰船——終究從巴中出來的船隊,論數量尚不如敗殘之晉師,而論起水兵素質來亦遠遠不如,最關鍵的,沒有能夠指揮艦隊作戰的能將主持啊。

陸衍聞報大怒,當即斬殺兩名校官以正軍法,隨即命舟船退守沙羨,他自將步軍自江南挺進,而命姚弋仲將騎兵自江北繞路,復從薊春西面涉渡,兩路包夾武昌。

武昌西北有來山,西南有鄂縣,與郡城呈犄角之勢,王敦分兵守護。雙方激戰四日,陸衍首先攻取了來山,即從山上向武昌城內發射火箭,迫使王敦只能閉門固守;又三日,與姚弋仲部相策應,攻克了鄂縣。

兩處險要既失,則武昌城有如瓮中之鱉——倘若不是背靠長江,舟師尚能策應,估計不用打便自破了。但王敦亦非無能之將,便仗著舟師援護之力,堅守城池,陸衍竟然百計難克。

不久後,甄隨擊破應詹,遣歸蠻兵,亦向武昌而來,得訊大怒,說:「陸衍好不濟事,這般坐守之寇,竟然都拿不下嗎?」即命士卒砍木做筏,堆滿柴草,點燃了一大片一大片地往武昌附近江面上漂去,然而王敦嚴加戒備,亦使火筏不能建功。中游的戰事,就此陷入膠著狀態。

然而此時,陶侃已率船隊逼近了建康,沈充拚死來拒,但船數既寡,又當下游,根本就抵擋不住。最終他被迫乘坐小船,東逃到丹徒上岸,隨即領著數十家兵,逃回老家吳興去了。

剩下鄧岳獨木難支,被陶侃水師封鎖江面,先破白鷺洲,復壓縮於石頭城內。隨即水師便一船一船地,把江北華軍陸續送抵了南岸。

消息傳來,庾亮還欲奉司馬睿南逃吳興,往依沈充,但司馬睿卻說:「大勢已去,何必再讓孤受此顛簸奔躥之苦,江湖亡命之累呢?且沈士居豈是可信之人?!」正好華朝的勸降使節也到了,正是那位當年從建康狼狽逃躥出去的劉隗劉大連,他拍著胸脯保證,絕不會傷害司馬睿一家,司馬睿乃道:「大連我故吏也,絕不肯欺我。」就此肉袒自縛,領著王導、周顗等人出降了。

庾亮本不願相從,還打算孤身落跑,劉隗派人去安慰他,說:「元規昔日寬縱之德,令弟稚恭已明告於我,則我必有報元規,不使罹罪——然元規若走,吾無能為力矣。」庾亮這才跟隨在司馬睿、王導身後,同往華營而去。

陶侃棄舟登岸,旋即出迎,親解司馬睿之縛,說:「微大王,臣無今日;且大王雖然拒江抗命,實為宵小所挾,非本意也。」司馬睿流涕道:「吾實感念陶公厚恩……」

他也明白,倘若華軍主將不是陶侃,而是那票北人——尤其是出身低微,從前不識其名,跟著裴該才得榮顯的北方將領——多半一登岸就會直接殺入建康城,而不會先派劉大連來勸降了。

陶侃言及「宵小」之時,王導、庾亮等皆不敢抬頭,且面有愧色。隨即陶侃左右望望,問:「吳興王(司馬充)既在,何不見太妃啊?」不等司馬睿回答,他急忙又道:「也是,吾當親往拜謁太妃。」

臨行前商議如何處置江南諸人,裴該的意思很明確:「南人任卿所為,北人皆當送歸洛陽,由朕處置。」他不打算多所屠戮,尤其王導等人勉強也算可以受任郡縣的人才了,殺之可惜;則僑客只要全都押歸中原,而又不許歸籍,別擇地方安置,就等於掘了他們的根啦,還能夠再形成一大勢力,從而影響到國計民生嗎?

從此天下,唯有太原王,而再無琅琊王也。

至於南人,主要指的是江南豪族,那根兒就不怎麼好掘了,只能先阻止他們奪占僑客北歸之後空出來的土地,再設謀徐徐削弱之。倘若過於苛待南人,恐怕會引發江南地區的局面長期不得穩定,甚至於南北之間的仇恨——你光顧著老百姓沒用啊,老百姓太容易被地方豪族所裹挾了。

然而陶士行本身就是南人,則他不管是出於公心也好,為報私仇也罷,想要挑一些豪族出來顯戮以立威,裴該是樂見其事的。

此外,裴該特意關照陶侃,說:「絕不可傷及朕姑母,當奉其還洛,與朕相會。」

所以陶侃在受降之後,領兵進入建康城,就第一時間跑去吳興王府別院,拜謁太妃裴氏。裴氏命裴仁出來擋駕,說:「晉已亡,則吾唯一老婦而已,豈能克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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