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會當凌絕頂 第六十四章 長江水戰

錢鳳對於戰局的分析,確實是正確的,但對陶侃的策謀,他卻毫無所查——這也正常,在情報並不完善的前提下,他若還能事事料敵先機,那簡直都不是千古名將,而是妖人了,況乎錢士儀即便名將、名參謀也還算不上呢。

與錢鳳考慮的正好相反,陶侃就擔心柴桑水軍先發來攻,而王敦遲一兩日落於其後。因為他自知水面作戰,己軍要弱於晉軍,則即便能夠先摧破沈充、王應,歇不一二日便要以受損之船再迎戰王敦,勝算實在渺茫啊。

這不比在陸地上,從武昌到蕪湖,千里之遙,我先勝一場後有充足的時間休整——船行順流而下,那可是快得很的。

因此陶侃事先便在從柴桑到蕪湖之間的長江北岸,密布堡壘,以狼煙作為訊號,隨時彙報敵軍的動向。當聽說先從武昌方面開來無數大船,復匯合了柴桑水軍,一併東下後,陶士行不禁仰天而笑:「此天佑我華也!」

他這時候正在蕪湖跟沈充對戰,但是沈士居純取守勢,水陸相互策應,防禦得極為嚴密——如其先前所言,要為王敦阻遏華舟十日,看起來是完全辦得到的。只是陶士行也並沒有全力攻打,他要等的正是武昌方面的晉軍水師主力。

——若不先摧破武昌的舟船,即便我打垮了當面之敵,直取建康,又有什麼用呢?王敦數日後便將浩蕩來援,而我軍才能渡過多少去?真當建康徹底不設防,輕鬆可下哪?鄧岳可還守在石頭城呢。

當即下令,燃烽,依計而行。

……

再說王敦會合了王應,有樓船二十餘艘,蒙沖、鬥艦數百,其餘走舸、小艇千餘之數,這甚至有可能在整個世界上,都屬於排位前三的水面力量——若論江河之軍,則必居首位。

但這並非空前——想當初東吳御晉之時,據說在長江上有大小舟船約五千艘,乃是自漢末荊、揚相爭以來,將近一個世紀,陸陸續續積攢起來的。而等晉滅吳後,南北統一,不必要再在長江上維持那麼強大的水面力量了,戰船遂逐漸毀棄,要等王敦南渡後,才重新收拾、整頓,前後不過十來年,加上物資相對匱乏,乃不能恢複東吳極盛時之貌。

然而,以之對敵華人的巢湖水師,已是綽綽有餘。

王敦原本對王應、沈充聯手,且前後夾擊,摧破巢湖水師,便有一定信心,但錢鳳規勸他,且不說王應、沈充之能,未必是陶侃的對手,即便獅子搏兔,也當用盡全力啊。唯有合兵東向,才有必勝之算,否則萬一前軍遭受挫折,導致建康危殆,再懊悔就來不及了。

尤其是武昌的水師主力,東行則可左右戰局,西進卻作用不大。要知道荊州的膏腴之地,皆在江北,雖有漢水縱貫,終究淺窄,不便樓船馳騁。荊襄之地用兵,必須水陸相配合,而咱們雖在水面上佔據絕對優勢,陸軍素質卻遠不及華人,難求必勝之策。還不如全師押上,先破陶侃,再挾勝利之勢往救荊襄,才有希望收復失地,將華軍逐退至荊州之外。

於是王敦即先以三艘樓船並排為先導,以小舟夾雜其間,作為警護,大軍浩浩蕩蕩沿江而下。從柴桑到濡須口,千里之遙,無須停留宿營,數日便至,而蕪湖方面燃起的狼煙也可以瞧得清清楚楚了。

狼煙所通報的訊息是:華人舟師主力已至,正與我軍激戰,我軍尚且未露敗相。

王敦的位置是在全軍正中,端坐樓船之頂,聞報不禁笑道:「陶士行不過爾爾,竟連沈士居都不能遽破,況乎我百櫓千帆,蔽日而下啊?」

錢鳳在旁邊提醒他:「明公慎勿輕敵,臣料陶士行為此不智之舉,必有謀算——或將於濡須、春谷之間設伏,以待我來。」

王敦不以為意,仍然笑著說:「江面之上,一望無際,如何設伏啊?且眾寡懸殊,即便他及時掉頭,以全師來逆,吾亦不懼。」頓了一頓,又道:「陶士行雖為南人,其於江上操舟,或不甚熟,亦未可知。」

南人擅舟楫,但不是凡南人都能乘船乃至操舟的,況且指揮水軍作戰和個人水性之間,也無必然聯繫。王敦自居柴桑,後徙武昌,控扼長江中游以來,一直把水軍牢牢地捏在自己手中,即便當年陶侃、周訪西進以討杜曾等流寇,他們也沒有水上艦艇的直接指揮權。或許因為如此,陶侃才錯估了自己的實力吧。

正在商議之際,忽然前面船隻以旗幟傳訊,說江面上有無數小舟劃來,舟上人數不多,貌似盛滿了柴草。

錢鳳當即反應過來:「敵欲縱火!」

用火船來焚燒敵軍艦艇,這也是水面作戰的慣技了,武昌舟師自然不會毫無應對之策。王敦乃道:「士儀莫慌,前軍必能拒之——且今我處上游,而敵在下游,縱火豈是容易之事啊?」

中國人用帆的歷史,最晚不超過春秋戰國時代,到了三國時期,因為南北分隔,水上作戰的規模和頻度都大大增強,乃使得船帆之用基本完善化。但不管怎麼說,江上航行,水流是最主要的動力,其次才是風向,你自下游逆襲,哪怕船小行速,哪怕操帆再如何熟練,總比不上順流而下的對手吧。

倘若易地而處,武昌軍在下游,而華人從上流放下火船來,順風順水,恐怕不易防禦,這從下流過來的火船,又能濟得何事啊?

真若是順水而下,火船中都不必要安排操帆手、划槳手和穩舵手,有一兩個人準備著點火就足夠了。但因為逆水而來,華船中上述人手無不齊備,一舟竟載六七人之多,能夠堆積柴草等引火之物的數量,自然也就減少了——換言之,威力根本就不夠瞧的。

晉軍早有防備,當即便有水手登上船首,各執兩丈長竹梢,以便抵拒火船。就理論上來說,完全可以硬頂著直至敵船自己燒沉,而不能損及己軍分毫。再者說了,你船上那些,難道都是敢死隊嗎?一等火起,總會棄船投水的吧?到那時無人搖櫓,即便固定了帆、舵,也不可能跟偌大的晉舟,以及大批晉軍水手頂牛啊?

故而晉兵毫不慌亂,各安其位,各司其職。果然對面的小舟距離己方約五六十步,晉船上弓箭已可射中華兵時,便即先是騰起濃煙,繼而熊熊燃燒起來。隨即「撲騰騰」的,華兵陸續縱入水中。

無人駕馭之下,風力終究抵不過水流,那些小船的速度立刻就慢了下來,且部分或者橫向,或者乾脆跟水裡打起了轉。就目前的狀態看,反倒象是晉船主動向火焰靠攏過去一般。

將領揚起旗幟,水兵乃齊聲吶喊,各自挺起長梢,奮力抵住敵船。敵船果不能動——啊不,應該說,是被晉舟頂著,徐徐倒退回去。

「呼」的一聲,一隻火船終於燒漏,緩緩沉入水中,火光漸熄,煙霧反倒更為濃重——船上晉兵莫不歡呼。隨即又是第二條、第三條,火船陸續被毀,每次都會引發晉兵的喊叫聲——雖在意料之中,對於提振士氣,終究也是很有好處的嘛。

前船揚旗彙報,王敦本欲仰天大笑,笑陶侃無謀,或者力盡智拙,乃出此下策,但為了表示一切俱在掌握之中,更須顯示大將風儀,最終還是硬生生憋住,只微微而笑罷了。錢鳳提醒道:「煙焰障天,對面難見敵船,要防華人趁機來攻。」

王敦笑道:「士儀多慮了,此際風向,非直向我,則我船為煙霧所迷,華船又豈能外啊?」

錢鳳回答道:「或許陶士行所謀,正是如此,要趁著煙霧遮蔽,弓箭難施之時,突入我陣,嘗試肉搏。」

王敦頷首道:「或許如此,然亦無可慮——我正好在此處徹底摧破華寇,以便復歸武昌,往援荊襄……」終究他對自家老哥的作戰水平,也不是那麼放心啊。

話音未落,忽聽前方一聲巨響,如同驚雷落地一般,同時一道巨大的水柱飈起,幾乎有十數丈高。王敦不禁皺眉,方問左右:「此乃何事?」就聽又是一聲巨響接著一聲巨響,水柱在船隻之間不時揚起,而至於那些只聞其聲未見其形的——水柱肯定是從船底下噴出來的啊!

晉軍莫名所以,陣列當即混亂,而且隱約瞧見幾根水柱里還裹雜著繩索、木板,乃至於人身……王敦也不禁大驚失色,急忙傳令:「下碇停船!」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但肯定不會是遭遇到什麼天災地禍啦,而必是華人的埋伏!當此之際,唯有趕緊停船、整列,才有望把損失降到最低。

但他同時也感覺,貌似驚雷聲越來越近了……很快便有一聲巨響,起於身側,估摸著最遠也不過六七丈距離罷了。樓船當即便是猛烈一晃,王敦本能地從胡床上直起膝來,雙腿施力,勉強站穩,旁邊兒錢鳳卻一個趔趄,跌翻在地,隨即順勢翻滾,好險沒從樓船頂上出溜下去。

這條大樓船,上下三層,固然層高偏小,距離甲板也有兩丈多呢,錢士儀若是掉了下去,必受重傷——若是因此落水,估計慌亂之時,沒人來得及救他……

……

陶侃雖然叫停了炮船的研製,但同時他卻被皇帝的備用方案給吸引了。

比較華、晉水師,華方絕對是落在下風的,無論船隻數量,還是水兵的素質,都遠遠不如敵方——因為物資比較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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