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會當凌絕頂 第三十七章 將星閃耀

毛寶毛碩真摩挲著盔上那枚新嵌的金星,欣悅不已。

他是滎陽陽武縣人,原本歷史上仕於東晉,先後參加過征討蘇峻和郭默的戰鬥,進位征虜將軍、監揚州之江西諸軍事、豫州刺史,後拒石趙大軍於邾城,兵敗溺水而亡。

但在這條時間線上,毛寶聽聞洛陽克複,便即北投關中,在行台第一屆武科中脫穎而出,被撥隸於「厲風營」右副督董彪麾下,終積功而為部督。等到這次軍制改革,他又被授予少將軍銜,成為天策軍前師師督。

就此盔上四顆銀星,換成了一顆閃亮的金星。

其實若非制度頒下,沒人知道這玩意兒是星……時人仰望星空,所見不過無數亮點而已,隱隱約約的,彷彿紅日或滿月一般,都只是一個個小小的圓,一般圖畫(哪怕是星圖)上繪星,也只是或空心或實心的圓而已。而似這般五棱五角,形狀頗為怪異,能是星嗎?

反倒是尉官盔上或幘上,所鑲嵌的銅扣,更象是星吧。

毛寶在舊關中軍內部,屬於特立獨行的人物,因為多半關中軍將領都出身民間,起於行伍,別說讀書作文了,就連識字都是大都督——即今天子——勒令下方始就學。故而昔日也有因此鄙薄關中軍的,說:「祖氏起於微寒,軍中多士人,而裴氏高門世家,軍中多魯夫,其大司馬(裴該)獨信用武人哉?」

據傳這個說怪話的傢伙,某次走在街上,莫名其妙就被人套上麻袋,給打了個半死。

當時關中軍各營督將,唯郭默、周晉、北宮純等寥寥數人粗通文墨而已,反倒是毛碩真,不但熟讀兵書,而且於經史也略有涉獵,還寫得一筆不錯的毛筆字。故此同級將領多敬畏之,甚至於直接稱他為「毛先生」。於是就有人問毛先生:「五棱五角,為何是星呢?難道天星實際是五角的嗎?」

毛寶先笑笑:「陛下昔日曾雲,星如日月,浮懸於虛空之中,是些能夠發光的圓球,則圓球如何能有角啊?此五角,不過示以光芒之意罷了。」隨即又揣測道:「天有五星,地有五行,或因此而以五角以示星芒。且吾昔日曾見人繪五行生剋之圖,金木水火土環據五端,以互生相連線,便成為圓,以互克相連線,便是這五角之星了。軍爭以克敵為要,自取相剋,乃用此形——竊揣陛下之意,大概如此吧。」

這道理是說得通的,諸將吏乃皆拜服——即便不信,也不便直接去向皇帝打問啊。

當時華朝初建,毛寶還是上校,盔上嵌四顆銀星,他就總望著上官的金星流口水,心說倘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得授金色將星,則自然位列三品重臣,乃不枉此生——只可惜,暫時沒大仗可打,滅羯之功,全都讓給祖家軍了。

毛寶自然明白,這是天子為了籠絡和安撫祖氏將兵之意。他當然不敢寄望於祖軍敗績,好讓自家頂上去,只能琢磨著將來定蜀中、江南,可總該用上我們這些從龍之臣了吧。

可誰想還沒打上仗呢,自己竟得晉陞一步為將,實為意外之喜。

主要是祖部既克襄國,等於滅羯,諸將都當論功受賞,於是就利用改革軍制的機會,不但把衛策、許柳等人都升了一到兩級,還趁便升進了不少關中舊將——這是反過來為了安撫舊部,不使生怨啊。

其中劉央卻拓跋、甄隨監李矩取上黨,都榮升上將,不必說了,毛寶也因為押送過幾次糧草到枋頭去,而得兵部提了一級——兵部轉屬尚書省,真是天子的妙策啊,否則仍歸樞密省管,由祖元帥統領,估計他未必能夠想得起自己來。

或許是為了這一升進更能服眾,而早有籌劃吧,時隔不久,樞部便下令,任命元戎陶侃為天策軍帥,率前中後三師遠赴漢中,以卻巴賊。

國家新設十四個軍,卻俱不定帥,逢有戰事才臨時任命,事實上長期掌握兵權的,就是毛寶這一級別的師督了——師督多為大校,只有三人列名為將,即周晉、劉光和毛寶。只是毛碩真這個天策軍前師,也非其舊部人馬,而本駐關中——毛寶則當日跟隨天子入洛,此後一直留在洛陽。

因而陶侃、毛寶,以及另外兩名新任的中、後師督,都只帶著自己的參謀班底和部曲護衛,總計二三百人,策馬離了洛陽,急向長安趕去。長安留守荀崧荀景猷、雍州刺史裴粹裴公演出城恭迎,請入城中,設宴款待。

但是陶侃說了:「漢中急報頻傳,形勢不容樂觀,若自洛陽調兵,恐虛耗糧秣,乃取關中兵,而命我等統領,南下救援。兵將整訓,使上下一心,尚須些時日,吾又豈敢耽於酒食,而誤國家之事呢?」

裴粹尚欲再請,還是荀崧比較了解陶侃,知道老傢伙就這脾氣,真不是故意怠慢我等——再者說了,他兒子就在漢中啊,自然心急。於是即於城前交換公文,幾名將領連長安城都不進,直接轉向城東豆田壁的軍營,去接收和整編兵馬了。

毛寶實在忍不住,就壓低聲音問陶侃:「陶公,末將投效天子較遲,不甚明了先前之事。但聞天子昔自徐州起兵,克複洛陽後即揮師入關,駐在此豆田壁。當時有讖語云:『天子何所在,近在豆田中。』則天意早有歸屬——此事實有么?」

陶侃聞言,微微一愣,隨即苦笑道:「軍不當久駐豆田壁,卿可為我勘察長安周邊地勢,別擇善處安營。」

……

三個師就是將近一萬人馬,重新整編、訓練,以期將能知兵,兵能識將,再加糧秣物資的調度,花費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隨即十月初,陶侃即揮師南下,分自褒斜、子午兩道前往漢中——沒辦法,南山阻隔,諸道皆狹,若不分兵則軍行必緩。

其中毛寶充任先鋒,率天策軍前師在長安城以南入山,經子午谷而進抵漢中郡的要隘赤坂。時少將楊虎駐在黃金,距離赤坂不遠,聞訊即來相見,同時建議:「若軍有餘力,不妨東出取安康而向西城,則魏興可得。」

楊虎實在是被王廙噁心壞了,明明沒什麼本事,還要三天兩頭來擾漢中——我當初割據漢中的時候,怎麼不見你來打啊?難道說如今華朝之勢,反不如當初奄有漢中的巴氐不成么?那傢伙腦袋裡有屎,我若不能反殺出去,給他來個當頭一棒,怎麼甘心!

毛寶笑道:「且退氐寇後再商議——且此事非我所可置喙,必當請求陶帥。」

「元帥」一詞,始於春秋時代的晉國,晉文公曾「謀元帥」,也就是遴選足以適任三軍主將的人選——晉奉周命建三軍,三軍各有將、佐,則元帥就是指的中軍將,意為為首(元)的將領(帥)是也。這只是一個俗語而已,並非實際官職,包括單獨一個「帥」字,古來只有統領之意,是故秦孟明等三將被記為「三帥」,齊國則「三鄉為縣,縣有縣帥」。

「元帥」而為實職,原本歷史上始於北周,設「行軍元帥」。裴該在當時慣用的「督」銜上更命以「帥」(最早是旅帥),也純屬兩世記憶混雜在一處所致,好在這個稱謂不跟「排」似的那麼難懂,而且「可以」有考據。那麼以軍銜第一稱「元帥」,第二稱「元戎」(也是將帥的俗謂)也便順理成章了,不至於引發文士們的腹誹。

至於軍中此前俗稱將領為「某督」,此後自然也就稱一軍之長為「某帥」了。另外毛寶等人私心揣測,若然伐氐獲勝——都未必要直入成都,取下李雄的首級——則陶公必能進位元帥啊,呼之為「陶帥」,名實攸歸。

此時李壽尚據沔陽,而李班屯兵於米倉山下,如同螃蟹的兩隻大螯,將漢中郡牢牢鉗住。因而等陶侃率軍進入南鄭後,便與諸將及陶瞻、周撫等商議,咱們應該先去打哪支敵軍為好啊?

陶瞻建議先攻沔陽,因為沔陽是漢中的西方門戶,沔陽一日不復,南鄭一日不安。周撫則建議假裝去攻沔陽,以牽制李壽,主力卻南下攻打米倉山的李班。陶侃對此笑笑說:「無須也。」

兩支氐軍,一在漢中之西,一在漢中之南,直線距離不遠,問題是無路可通,想要傳遞消息,必須從梓潼和巴西兜一個大圈子。既然如此,咱們打沔陽,米倉山且得不著訊息呢,若攻米倉山,沔陽之賊也無從配合,那又何必搞聲東擊西的花樣啊?

他主張先破李班,並且豎起三枚手指來分析道:「其一,聞李壽悍勇敢戰,而李班雖禮敬文士,于軍爭則未見其長……」

對於巴氐李氏諸人的性情,陶侃知道得恐怕比周訪在世時更為詳細,無他,因為臨行前裴該跟他說過了——在陶士行想來,天子必有密偵在蜀中,如昔日王貢探查河北而裴詵探查關、洛也,當然事實上不是那麼一碼事兒……

裴該前世讀史,雖說對於成漢政權的了解並不是很深入——因為史書上的記載就相對簡略——但李班因仁厚而被殺,而李壽復篡位且雄長一時,他總歸還是記得的。

陶侃接著又說另兩點:「沔陽城堅,未必易取,若遷延日久,而李班得訊,威逼南鄭,則我反受制於人;不如先攻米倉山,急敗之,則李壽聞報,或將棄沔陽而退歸梓潼。

「其三,巴西多山,道路險狹,李班軍眾,退卻為難,必可趁勝多殺傷之,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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