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會當凌絕頂 第三十六章 石趙復興?

靖德元年六月,忽有急報傳至洛陽,說石勒復現於渤海,聚眾佔據南皮,並分兵攻略周邊郡縣。

祖逖得報大驚,親自進宮去向裴該跪拜請罪——你從前可是說石勒已經自焚,燒得連骨灰都撿不出來的呀,如今他又「復活」了,這難道不是欺君之罪么?

裴該貌似並不惱火,反倒安慰祖逖說:「真偽尚不可辨,卿何必先請罪啊?」

裴該是認識石勒的,一定程度上也了解石勒,他覺得石勒在兵敗之後,知襄國無可守御,棄城而逃——或者突圍而出,或者易服而遁——都有可能;但若說先放一把火,假裝自焚,再趁機逃遁,可能性就不是很大了。

終究那傢伙素重聲名,且不擅用詭計。

再加上其二子都已罹難,長子石興在洛陽驗明正身後被處刑,次子石弘被馬踏死,面目尚可辨認,則石勒拋下兩個兒子獨自逃生,那就更不合乎邏輯了吧。

故此裴該估計:「或者餘黨假稱石勒尚在,以樹為旗號,招攬人眾,亦未可知。」具體情況尚不分清的前提下,祖士稚你著急請罪幹嘛?

且說祖逖雖然攻破了襄國,卻因為糧秣物資不夠充足之故,被迫就此止步,僅僅派馮鐵南北打通了一條道路,以便搶在劉琨前頭進入幽州而已。如今幽州多半歸屬劉琨和慕容鮮卑,冀州則除了中部幾個郡外,西部的常山、中山、鉅鹿和趙郡,還有東部的章武、河間、渤海,則仍舊處於混沌狀態。

雖說大局已定,各郡縣城池和地方勢力就單等著華朝派人過來接收而已,終究盜賊四起、流民塞道,不是說派幾名官吏過去便可輕鬆穩定局勢的。吏部正在撿選守牧冀州郡縣的合適人選,然後還得請兵部撥給物資,樞部調動兵馬,保護前往——怎麼著一個縣令也得帶數百能戰之兵,才有望在短期內鎮定境內盜賊吧。

所以這個時候,忽傳石勒復現身於南皮,召聚人眾,圖謀奪占周邊郡縣,不由得祖逖不慌。他當即建議,應該讓駐在襄國和涿縣的兵馬,兩道並進,去探查真實情況,並且剿除這支武裝。

此亦情理中事,但問題存在兩個難點:其一,舊祖家軍將領正被陸續召回,而以舊關中軍將領接替其任。祖氏各旅,成軍已久,諸將於其本部的掌控力頗強——因為從未刻意重整過,故而遠超舊關中將領對其軍的掌控力——驟然易將,不是那麼容易穩定人心,並且恢複戰鬥力的。倘若派出這樣將不知兵、兵更疑將的部隊出去,多半會遭逢喪敗啊。

其二,糧秣無著。襄國、涿縣等處,已無餘糧,不過將將足夠守軍吃用的而已;至於國家府庫,此前幾場大仗,已經基本上全都掏空了,這距離秋收還隔著好幾個月呢,若掃倉底散谷以資軍用,萬一別處再出什麼事兒,那可如何應對啊?再者說了,從洛陽運糧去冀州,更須加征民夫搬運,派遣士卒守備,於途損耗必巨啊,實在是得不償失……

故而最終決定,襄國、涿縣之兵都先不動,而命謝風率青州駐軍渡河前往渤海。至於糧秣物資問題,裴嶷建議:「可於平原、清河等處就地徵發。」

實話說,冀州各郡,也包括平原、清河,無論府庫之糧,還是散民之谷,此前都已經被羯賊搶掠一空了,連老百姓都沒得吃,豈能再支應軍用啊?若還刮地三尺,必致人皆盜匪,河北大亂。

只是郡縣雖無糧,百姓雖無谷,豪族塢堡之中,卻還是能夠搜出些東西來的。想當初石勒佔據河北之時,為了儘快穩定局勢,被迫向故晉世家做妥協,基本上保障其家人、財產的安全;其後雖然先為了豪賭,復為了守國,被迫涸澤而漁,卻始終搶不到世家頭上去——世家多有丁壯,一旦被逼急了閉壘而反,石趙那會兒還真拿不出多少軍力去剿除啊。

故而裴嶷說了:「平原有華氏、張氏、陸氏、常氏等,清河有崔氏、張氏、聶氏、房氏等,可下詔授其名爵,命其資糧,足供軍用。」

裴該聞言,不禁緊蹙雙眉,沉吟不語。

漢季以來,河北(也包括幽州南部)顯姓很多,後經晉亂,終五胡十六國乃至南北朝,很多家族不但沒有分崩離析,反倒愈發的財雄勢大起來——隋唐時所謂的「五姓七望」,其中清河崔、博陵崔、趙郡李,三家都在河北,范陽盧距離也不甚遠。世家門高,豪族力強,必為國家之害,裴該還一直琢磨著該怎麼削弱他們呢,若如裴嶷所言,以官爵換糧草,那不反倒是加以扶持了嗎?

七相之中,唯有尚書右僕射殷嶠出身較低,他雖然自稱陳郡殷氏,其實跟見為陶侃屬吏的正根兒殷羨、殷融兄弟根本就不挨邊兒——當然啦,如今殷羨兄弟反要仰仗其勢,不但將殷嶠補入族譜,甚至還呼之為「叔父」——故此比較能夠理解天子不欲世家坐大的心理。當下見裴該蹙眉,殷嶠乃提議說:「彼等曾附逆,即便肯資供軍需,亦不過將功贖罪罷了,何必授以名爵?不如徵召其子弟……」

為了證明你們是真心從華,則遣子弟入質洛陽,乃順理成章之事。當然啦,話要說得委婉,乃假意說徵召各家子弟入洛授官,而至於他們到了洛陽後如何發落,那便任由朝廷了。吏部可加以考察、銓選,真有本事的,不能因為家族或豪顯或低微而不用吧?若無本事,那就暫且執戟為郎,隔幾年再轟回家去可也。

對於這一建議,裴該倒勉強可以接受,於是便即下詔,同時請華恆致書族內,相助聯絡各家,以響應國家的號召。

等謝風接到指令的時候,已經是八月份了,他當即點起一隊兵馬,渡河北上。一則青州糧食也不足,二來謝風沒把羯賊殘黨放在眼中,因而所率雖然都是精銳,數量卻不多,馬步軍三千餘人而已。隨即在平原、清河兩郡內打個晃,從各家徵收了幾千斛糧秣,便直向渤海殺去。

這個時候,羯兵……或者應該說是亂寇,已經奪佔了東光縣,正在圍攻東安陵。謝風遣人哨探,說亂寇不下五六千眾,但是裝備粗劣、武器匱乏,當即率兵猛衝過去,一頓好殺,斬首近千,俘虜雙倍,余皆奔散。隨即審問俘虜,都說原本不過是渤海、章武兩郡的流民、盜匪罷了,才剛被南皮的趙兵將出些陳谷來招安,使為前驅的。

至於南皮城內,確實號稱有石勒坐鎮,但貌似並沒人真的見過……

謝風聞此,心知多半那所謂「石勒」只是一個西貝貨——或者連西貝貨都欠奉,只是打出個旗號來罷了——他多少感到有些遺憾。

倘若石勒果然未死,見在南皮城中,那自己不就有機會擒斬此獠了嗎?從此立下蓋世之功,都有可能直接爬到甄隨頭上去;而祖氏舊將也必因此愧慚,從此在自家——甚至於全體裴氏舊將——面前抬不起頭來。

可惜啊,可惜是個假的。

於是繼續前驅,順利收復了東光縣,前指南皮。等到了南皮一瞧,城門洞開,只有些耆老拜伏在門前,報稱亂寇知天兵到來,已然棄城北逃了。謝風得意洋洋,策馬入城,但隨即鼓聲一響,伏兵四起,殺了他一個促不及防。

謝風這回輸得好慘,他身背數創,好不容易奪門而出,再點撿身旁士卒,竟已不足五百人了!隨見敵軍追來,不敢再戰,被迫退守東光。

亂寇追至東光城下,卻也不攻打——實話說,他們依仗地勢之便,設個埋伏是可以的,短期內再欲攻城,卻似乎力有未逮了——而射了一封箭書入城。謝風使識字的小校念給他聽——他于軍中,倒是也被迫識了幾個字,但既能找人誦念,又何必自己去瞧呢?那些曲里拐彎的墨跡,瞧著就頭疼啊——這才終於明白,當面之賊,究竟是何許人也。

急派快馬將此書呈送洛陽。

原來南皮城內,確乎沒有石勒,乃是孔萇自襄國破圍而出後,逃至此處,嘯聚起事。

要說冀州東面臨海的三個郡,即章武、南皮、樂陵等,相對是比較窮的,不能盡得魚鹽之利,反倒被沿海大片鹽鹼地妨害了農業生產。由此諸郡戶口稀少——渤海相對好一些,因為面積夠大,其西部人口稍密——也稀缺世家豪門,孔萇就趁機佔據了地方勢力薄弱之處。

孔萇自稱已召集流亡,有眾三萬,幾乎佔據整個章武,並得渤海之半。他在書信中自稱,於冀州乃至幽州南部,熟悉地理,曉暢民情,振臂而呼,十萬之眾亦可致也,即便不能規復趙家舊業,華人也不是一年半載所可以敉平的。

隨即自請內附,說只要赦其過往,授一郡之守,他便願意散去部眾,俯首歸降。

然而裴該讀了這封箭書,卻冷笑搖頭,說:「余皆可赦,唯石氏與蘷安、孔萇絕不赦!」

蘷安、孔萇,可以說是石勒在軍事上的左膀右臂——後期則還要加上一個石虎——一向為虎做倀,理論上是不在赦免之列的。尤其蘷安還則罷了,孔萇向來奸滑、嗜殺,死於其手的中國士民不知凡幾,裴該說倘若這種傢伙都肯赦免,則百姓誰信我華是奉天討賊,要還億兆一個清平世道啊?

乃命樞部擬定計畫,等待秋糧入庫,便即大張撻伐之師。

同時期,樞部在郭默、楊清的領導下,也正規劃著在漢中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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