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會當凌絕頂 第十四章 因一小兒妄動刀兵

祁氏問華使,說先單于鬱律有子翳槐,聽說被晉人接往中原,不知如今何在啊?可能歸還我國么?

華使回答說:「先代王鬱律親善中國,多次發兵以攻胡、羯,中國人莫不感其德。因知其子養於舅家,故往訪求,教以中國詩書、禮儀,以期兩國永結盟好——如昔沙漠汗故事。」

祁氏當然不能說鬱律是我殺的,而且我還想殺光他的子嗣,你們趕緊把翳槐給送過來——雖說於此事,對方也心知肚明——只能扯謊道:「先單于病逝,唯留此子,自當迎歸盛樂,以統其父所部……」

華使笑道:「女國使說笑了,先代王與賀蘭氏本生二子,其一入中國,其二自可歸統舊部——反正都是未成年的孺子,有何區別啊?」

祁氏反覆懇求不得,不由得惱怒道:「我家本從晉,今晉既改為華,若想延續舊盟,除非將翳槐送來,否則我兒自在草原做單于,何必與汝家做代王?!」乃命驅逐華使,然後召集各部,聚兵平城,打算南下侵擾華地。

你不肯給我翳槐是嗎?那好,我就打得你給!

還命拓跋頭盡起其部,充任先鋒。

消息報至洛陽,裴嶷便啟奏道:「婦人無見識,竟因一小兒而妄動刀兵,陛下何不趁此機會發兵擊破之,以收復雁門、新興各縣呢?」

自劉琨守牧并州以來,并州士紳普遍對鮮卑人抱有好感——因為是盟友啊——百姓則未必了,因為胡賊來了自然殺掠,鮮卑兵雖為友軍,但不攻城邑而已,既入并州,亦常蹂躪鄉間。而於裴嶷等人,兩種感情因素全都欠奉,反正非我族類,歸從王化或可相安,既敢犯境,那是必然要將之打出去的。

尤其他們也都知道,裴該的理想是規復漢代以來故土——當年裴該力主屯高奴、擊虛除、復上郡,就是打的這種旗號——則拓跋鮮卑昔日因劉琨所奏,割佔了雁門和新興兩郡不少城邑,那是必定要找機會命其吐出來的。

華朝雖受晉禪,但並不是說對於晉的政策就要全盤接受,晉人割地,華朝也必須承認。好比後日北京政府在法理上紹繼清祚,之所以承認列強加之於滿清的各種不平等條約,純屬有心無力,或者心生卑怯之故;換了新中國,那就一概不認了——何況這兩千年前,在中國人眼中只有蠻夷,哪有什麼列強啊。

本來想等先滅羯,復定蜀中、江南後,再考慮解決北方的歷史遺留問題,但既然人家打上門來,那不正好趁此機會,把問題給徹底解決了嗎?

裴嶷因此說:「祖元帥兵向河北,石勒喪敗之餘,必召上黨軍往援,所留殘餘,本不當王師之一擊。然即便暫且置之,亦不足為禍,彼等安敢東出以擾太原啊?不如命劉央等全力北上,以破拓跋而規復失地。」

中書左僕射王卓也道:「拓跋既不肯從於王化,須防王師東征上黨、樂平時,彼等南下侵擾,甚至與羯賊相勾連。今上黨、樂平空虛,羯賊不敢出,正好先破拓跋,免除後顧之憂。」

當年西晉之所以又是割地,又是封王,如此厚待拓跋鮮卑,那是希望求取援軍,以對抗胡、羯;如今胡寇近乎殄滅,拓跋鮮卑距離河北太遠,影響不到祖逖伐羯的戰局,那對於中原王朝來說,頂多羈縻,就沒有費心拉攏的必要啦。

裴該之所以加封慕容廆為遼王,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原本肆虐中原的是胡漢,主力在西,於河北地區則沒有太強大的勢力,故此為拮抗胡軍,必須拉攏拓跋,而不關慕容之事;如今太原規復,石勒卻竊據幽、冀,為國家大敵,拓跋就沒用了,慕容的作用反倒相對凸顯了出來。因為有拓跋「代王」之封在前,所以華朝若低封慕容,恐其不肯出力,只得亦酬以「遼王」——否則你以為裴該很捨得封外族為王么?

終究華朝甫建,群臣的心氣都比較高,就沒人提出說左右不過一孺子,倘若捨棄便可卻拓跋兵,那還是送回去為好啊。

裴該便問陶侃:「獨就軍事而言,拓跋可卻否?卿有何見地?」

陶士行舉起笏版來,緩緩說道:「拓跋可卻,然暫不可深入其地……」

隨即解釋,說原計畫兩路攻打上黨、樂平,樞密省正在規劃方略,統籌糧秣,計畫南路出一旅,西路出一旅,頂多發兩萬人往攻——因為大批糧秣物資運向河北戰場,舊關中軍所可以調用的,實在剩下不多啦。

就此陶侃分析道:「石勒世之梟雄,張賓亦善用兵,蘷安、孔萇,非莽夫也。羯賊雖在滎陽戰敗,地亦跨州,殘兵不下五萬,若於河北大徵募,十萬可致。因此臣以為,祖元帥雖為當世之傑,所部亦多猛將,其卒精練,然恐難以速勝;倘若因為糧秣不繼而致退兵,其軍上下必然生怨,不利於朝廷將來收編之。

「自然,為防萬一,長安、洛陽府庫,不可無積儲……」總不可能把糧食全都給了祖家軍,朝廷卻沒多少富餘吧,那麼一旦祖軍戰敗甚至於生亂,朝廷就全無制遏的力量了——當然這話不能夠說得太明白,相信天子和重臣們都心裡有數——

「是以樞密省規劃,物資多輸河北,或留以備用,所可別輸者不多。倘若即此斷河北之糧,王師可五萬出太原,必能規復雁門、新興失地;若仍須供輸河北,則最多出兵兩萬,且難以持久。

「鮮卑兵甚勇,拓跋為其翹楚,今若各部齊集,挾忿而來,恐怕不易當。若劉將軍等統馭得法,有望敗鮮卑,然最遠追至原平,不可深入。平城為拓跋南都,必然死守,倘若深入而近平城,前不易卻敵,後糧秣不繼,或有反勝為敗之虞啊。」

裴該不禁有些躍躍欲試,就問群臣:「朕久不臨陣,乃欲親征拓跋,可乎?」

重臣們自然眾口一詞地諫阻,說陛下貴為天子,豈可輕出啊?況且才剛踐位不久,哪有這就撇開中樞自己跑前線去打仗的道理呢?

陶侃便道:「若陛下不放心并州戰局,臣願鞭策老骨,為陛下破鮮卑。」

裴該自穿越以來,就見天兒聽人說鮮卑兵厲害,而深知後日歷史的他,也知道原本時間線上,將來統一黃河流域的是拓跋鮮卑——雖說拓跋珪之前的拓跋氏,和之後的拓跋氏,或許無可類比——所以這回對陣拓跋,他多少也是有點兒不大放心的。

那麼既然自己不能親赴前陣,可以寄託方面之任的,也就只有陶士行了吧。雖說陶侃最擅長的還是步兵戰、臨水戰,但終究跟著自己在關西廝殺數年,於騎兵戰、平原戰,多少也積累了點兒經驗,則對陣拓跋,唯陶士行親往,才能讓自己安心。

就此授節出師,命陶侃將北宮純所部一營騎兵北上——順便把具裝甲騎也帶著——去督劉央等抵禦拓跋鮮卑的南侵。

陶侃去後不過半月,樞密副使郭默突然送來急奏,說河北的糧食供應不大上了……

此時傳回來的前線消息,是祖逖在三台附近與蘷安對戰,雙方大小接仗十數次,互有損傷,勝負未分,戰事暫時陷入膠著狀態。祖逖也上奏,說只要能夠擊破三台,或者重創蘷安的上黨軍,後面的仗就好打了,但此番實為確斗,就看誰能熬得住——朝廷於糧秣物資上,千萬可別吝惜啊。

然而時節已至二月份,春陽始動,萬物萌發。去冬氣候溫暖,黃河中游並未封凍,使得洛陽方面可以通過水路運糧,源源不斷接濟河北戰場;但西河以北地區,還是有部分河段結了一些冰,乃逢春暖化開,冰凌順水而下,導致這段時間於中遊行船不易。郭默上奏,說已經有十多條糧船撞冰沉覆,看這種情況,估計被迫得改由陸路運糧了,道阻且長,難免產生計畫外的損耗……

裴該聞報大驚,急忙召郭默、楊清等人前來計議。二人將卷宗、賬冊,全都攤開在裴該面前,逐一指點說明,並道:

「前游使君、裴使君(裴粹)皆報,神器初易主,關西諸戎頗有不穩跡象,被迫新募上萬兵馬,則於糧秣物資,難以按原計畫供奉洛中。謝風、蘇峻方東行,所食地方糧秣,也無多餘輸往河北。臣等因此檢點府庫,百般籌劃,勉強可供祖元帥所用,但水路既絕,轉行陸路,恐怕便不能及時輸至枋頭了……」

郭默因此叩首,自稱死罪——這人原本挺囂張跋扈的,既從裴該,略微收斂些,但等裴該稱帝後,卻徹底恭順起來——並懇請交卸樞密副使之責,寧可歸軍中去做一名旅帥……哪怕營督也成啊,這籌劃糧秣物資,實為苦事。

裴該定睛一瞧,果然郭思道連眼圈兒都是黑的,看起來這段時間確實把他給累慘啦。

郭默生性狡譎,故而也善能望風轉舵。他知道自己不是裴該的原從班底,在長安行台擔任樞部掾,明顯裴該就有收他兵權之意。原本謀劃著,我先收斂爪牙,好好乾上幾年,將來未必沒有再外放的機會。誰想裴該竟然受禪稱帝,而他郭思道因此列於諸將之上,名位僅次於陶侃等七名宰相。郭默這下子反倒踏實了,心說沒實際兵權正好,不會受人主之忌,陶士行垂垂老矣,等他一退休或者乾脆死了,我便有望成為宰相——出將何如入相啊?

然而這回陶侃才走,他就碰上這麼一大難題!

郭默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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