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會當凌絕頂 第十章 後娘養的青州軍

蘇峻屯兵蒲姑,先是假意南下泰山剿匪,於晉廷命其北渡救援邵續時推三阻四,繼而規復兗州,行動又頗為遲緩,所收失地,全都自置守相,則割據自雄之勢,已經很明顯了。

但在裴該面前說蘇峻壞話的,卻只有祖逖和王貢兩人而已。祖逖是因為蘇峻不肯聽其調遣,沒能及時堵住文石津,導致石勒逃生,故而心生嫉恨;王貢則是為了供輸青州軍糧秣,搞得他是焦頭爛額——雖然庶務全是謝裒在打理——所以才對蘇子高佯示親近,實懷不滿。

而至於其割據的苗頭,這二位也包括其他人,不是瞧不見,而是基本上沒當一回事兒。要知道從「八王之亂」開始,各地鎮將恃軍自雄,甚至於劫掠百姓、凌虐守相者,比比皆是,大傢伙兒全都司空見慣了。其實相比起來,蘇子高就算是挺「奉公守法」的啦——終究他軍中還杵著鐘聲等各級司馬呢。

故而裴該與重臣商議,該當如何處置蘇峻之時,裴嶷、陶侃等人就說:「蘇峻無大惡,不宜遽罷之。」

青州軍在兗北奪占的土地,那是一定要吐出來的,由朝廷重新任命守相。但目前既要防備羯趙分兵南渡,殺向青州,以期分薄其在西線的兵力,又要提防建康政權謀奪淮南,所以青州軍暫時還不能易將。

裴嶷的意思,青、徐就先維持現狀好了,只命蘇峻分兵,北守黃河,南守長江;陶侃卻認為,蘇峻兵力不足,理當別遣將往,幫他分擔或河或江的守備之任。總之且待祖逖滅羯後,再處置蘇峻不遲。

在他們以為,蘇子高終究是天子舊將,是自家人,所以裴該一定是會想要保全其人的。然而裴該原本就對蘇峻沒啥好感——因為這廝在歷史上名聲太臭啦——再聽王貢明報、鐘聲密告,其在青州之所行,割據之意太過明顯,別人不警醒,裴該有著更多的歷史之鑒,是不敢不防微杜漸的。

因此對重臣們說:「蘇峻心險而志狹,不可獨任東方之事,若不趁其未成勢而先約束之,久後必然生亂。」

最終決定,委派謝風率一旅之師,護送新任兗北各郡守前赴任所,然後直下青州,接替蘇峻擔任青州都督。至於蘇峻,謝風到日,便命其南下就任徐州都督,專心防備建康。

裴該倒不擔心蘇峻割據青徐,怕的是他為謀割據,先與外敵相勾結,則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趕他到徐州去吧——寧可他召南兵來取淮南,也好過引羯兵渡黃河。下一步,則計畫等謝風、蘇峻兩軍都到位後,就命蘇峻歸朝覲見,最不濟你先任子吧。

青州刺史,仍為郗鑒,但是裴該密旨命郗道徽舉薦人才,打算把那票荀氏遣去的庸碌守相逐漸替換掉;徐州刺史,則根據卞壼所薦,命謝鯤接任。

再說蘇峻時駐濮陽,當他接到司馬鄴禪位之報後,不禁大喜,對左右說:「大都督合該做天子,我等亦可隨之榮顯。」上下將吏,無不彈冠相慶。

很快的,裴該在洛陽正式登基,旋有朝命送抵濮陽,拜蘇峻為「少將加破虜將軍、都督青州諸軍事」,並封攝城亭侯。對於品級,蘇峻還算滿意——少將列從三品,若在晉時,則與尚書、諸卿並列,已經算是國家高官了;對於爵位,卻多少有些遺憾——同樣是侯,何以不加我一縣哪?

然而他最不滿意的,一是朝命要其退出兗北諸郡,並於他此前署任的各守相,也皆不肯實任;二是給青州軍的編製實在是太少了……

華朝的軍隊編製,大體延續了關中行台,以五卒為一伍、五伍為一排、五排為一隊、五隊為一部、五部為一營、三營為一旅、旅上再設軍——基本上一旅為萬人左右。

裴該給了祖逖七個旅的編製,七名旅帥分別為:李矩、魏該、許柳、衛策、馮鐵、張平和祖濟(樊雅為張平之副,祖渙為祖濟之副),邵家軍也包括在內。故此祖家軍滿打滿算,可得七萬餘人的編製。

原本的關中軍亦編為七旅,七名旅帥分別為:甄隨、劉央、陸和、王澤、謝風、董彪和王堂;此外裴軫、文朗領宿衛二營,北宮純、羅堯領騎兵二營,總兵力在八萬五千左右。

至於青州軍,蘇峻最初率七百人投入謝風營中,其後晉為部督,將千餘人東歸,組建「公來營」,殺進青州後,又稱「東萊營」,關中行台也很快就認可了他的編製。也就是說,蘇峻所部,理論上最多也就只能招募四五千人。華朝肇建後再下詔,把青州軍提升到旅的級別,以蘇峻為旅帥,可以擴充到一萬出頭。

然而蘇峻在青州天高皇帝遠,早就不分良莠,甚至不管物資多寡,大肆招兵買馬,其部已然超過了三萬之眾。如今朝廷才給一個旅的編製,那另外兩萬人該怎麼辦啊?就此解甲歸田不成么?

蘇子高乃就此與部屬商議,長史徐瑋道:「即便朝廷予將軍三旅的編製,亦難以護守青、徐及兗北偌大土地。且祖公方揮師直向襄國,若是命我等北渡並進,將軍從是不從啊?兗北臨河而近洛,位置太過重要,想來朝廷必不允我等瓜分諸郡,要將軍就此退出,也在情理之中。

「據聞祖公所部七旅,朝廷亦七旅,其任旅帥者,李世回、劉夜堂,及甄將軍、謝將軍等。將軍原本不過謝將軍麾下部將,今得與之齊頭並進,豈不榮顯么?若欲將三旅,所求太甚,必致天子之怒啊。」

參軍賈寧搖頭道:「不然。固然朝廷必收兗北,然將軍雖冠青州都督銜,實須守御青、徐二州,羯趙在北,為我大患,司馬氏在南,尚不明其向背——以某推測,多半扔奉晉朔,而與我國為敵——南北千五百里,即便三旅之眾,猶嫌不足,況乎只給一旅呢?

「今祖公實領七旅,而天子貴重,必不輕出,陶公等也須坐鎮中樞,若朝命遣軍,又豈有各旅互不統屬之理啊?必然以一大將,兼攝多旅之事。由此,將軍乃可上奏天子,雲青、徐地廣,一旅不足守,請增至三旅,乃分以將軍之弟、子分領其兩旅,而將軍總統三旅之事……」

徐瑋勸阻道:「不可。固然賈參軍所言,於青、徐置三旅,將軍總統其事,或者可成,然朝廷豈肯以將軍的親眷為旅帥啊?今諸將資歷多淺,難當重任,唯請朝廷別命將來統馭之方可。」

蘇峻之弟蘇逸,長子蘇碩聞言,頗為不滿,部將韓晃、馬雄等也紛紛鼓噪——怎麼我們就全都資歷淺,不能擔任旅帥了?

裴該在關中治軍,極力防止「兵為將有」的軍閥化傾向——雖然他本人就是最大的軍閥,但到我而止,麾下諸將絕不可仿效——于思想上常加教導、訓誡,於制度上,也把原本各營拆分、重組了好幾回。可惜蘇峻東行得太早,對此是缺乏警惕心的——更明確點兒來說,是對於裴該之嚴禁軍閥化,缺乏深刻的認知——至於麾下將吏,多半是返回東方後才收攏的舊部,或者招募的新將,那就更無見識啦。

關鍵東萊營司馬鐘聲,被蘇峻留在了蒲姑,其下各部司馬,也都趁著西征的機會被架空,這種會議根本就沒資格參加。不過即便鐘聲等人在,估計也沒什麼用,鍾艾華固然耿直,卻不是裴該耳提面命,一手教導出來的,要求他這種士人跟普通兵卒打成一片,直接掌控下級軍校,宣傳華夷之辯等理念,怎麼可能嘛。

鍾艾華是真把自己擺在了核點功勛的行政官僚,再加大司馬耳目的位置上,連監軍的自覺性都欠奉……

因而諸將鼓噪,說朝廷就該給咱們三旅的編製,且即便退出兗州,也應該給將軍掛上青、徐兩州都督的頭銜啊。韓晃因此就說:「朝廷都掌握在關西士人手中,但親近故關中軍,哪裡放我等在眼中啊?是以行事不公——將軍當急上奏,懇請天子明斷!」

——俺們青州軍脫離組織太久啦,所以才會被當成後娘養的,不肯公平相待。

徐瑋還算有些頭腦,急著規勸,可惜一條舌頭鬥不過許多張嘴。蘇峻等他們吵了好半天,這才一拍几案,加以喝止,說:「國家多少事,天子亦繁忙,豈能因我等的際遇,去煩勞天子呢?」

這當然不是真心話,但他還真不敢這就給朝廷上奏,原因很簡單——朝里沒人啊!東歸之際,蘇峻不過一部督而已,雖然跟裴該也見過幾面,卻並不熟稔——其實裴該時常巡視各營,連小兵都肯對坐懇談的,偏偏因為不喜歡蘇峻,所以有意無意間,多少有些疏遠——老熟人卞壼雖在洛陽,卻聽說未受華職?

而且其實他跟卞壼、郗鑒相處得也都不大好,即便卞望之在中朝,估計也難以倚為臂助。

所以最終蘇峻決定:「朝廷必新命兗州刺史,甚至遣一大將來鎮守,我等且安居,候其來交接時,再探聽朝中局勢,決定是否上奏天子不遲。」

就這麼耐著性子等待,隔了半個來月,終於探得消息,說朝命裴通為兗州刺史,遣謝風率一旅之眾護送他前來。蘇峻聞報,不禁大喜——謝風那可是自家的老上司啊,肯定好說話,我得好好求求他,讓他助我在天子面前謀取更大的利益。

因此等到謝風、裴通抵達後,蘇峻便親率諸將吏出城相迎,甚至於還打算對謝風行叩拜大禮。謝風趕緊揪住他的胳膊,笑著說:「我今與子高名位相若,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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