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玉壘經綸遠 第五十九章 請斬石虎

且說郭太於汾西戰敗,本欲潛行而遁歸大營,途中卻遇到了兩個兄弟遣出來尋找他的游騎,說太原王方震怒,二位將軍皆受其鞭笞,恐怕大爺您若回去,難逃項上一刀……不如急歸襄國,去請老將軍作主,在天王面前先告太原王一狀吧。

郭太詳細詢問了石虎鞭笞兩個兄弟之事,不禁勃然大怒,心說我家何等顯赫,又與你為姻親,不過稍有過失罷了,哪有不顧情面,當場責罰的道理啊?打仗嘛,誰能百戰百勝?而且分明是你自己指揮失誤、調度不明,倒把責任全都推在我兩個兄弟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至於自己,輕進中伏,導致喪敗,其實無可推諉,郭太本人原本也是頗感羞愧的。但如今一聽此情,本能地就拿兄弟所受的委屈,把自己該負的責任給從腦海里抹消掉了,當即頓足道:「我必要上奏天王,深治石虎之罪!」

於是潛行而東,通過山地遁入上黨郡,然後也不跟支屈六照面、打招呼,只尋軍中稔熟的舊部,討要了些乾糧、盤纏,便即策馬急歸襄國。他當然不敢直接去見石勒,先是秘密進城,返回本家,找到了老爹郭敖,將平陽喪敗經過歪曲事實,並且添油加醋地這麼一說——

主要是隱瞞了自己主動起意,妄圖劫奪晉人糧草,導致中伏之事,反倒說那是石虎的軍令,自己雖然擔心有埋伏,但是不敢不遵啊……

於是郭敖即攜子深夜入宮,去覲見石勒,石勒聞報大驚——石虎生怕遭受責罰,因此在情勢尚且混沌之際,不敢向襄國彙報——急命郭太將整場戰事的經過再備悉述說一遍。郭太一邊說,石勒一邊嘆息,說:「季龍誤矣,豈可輕棄平陽,而主力轉向堯祠……其於汾西的布置,太過輕脫,豈可只命陳川守西平城……晉人果然驍銳,若知難破,便當徐徐侵削之,豈能奢望一戰而成功……那些糧草,便由它輸入平陽,又如何?何必劫奪……」

完了就問:「如此,季龍已退歸併州了么?」

郭太稟報說:「臣兩個兄弟亦苦諫,說既受挫敗,軍心渙散,復牛羊多失,糧草不繼,理當暫歸西河,不宜再於敵境內逡巡。奈何太原王不肯聽,反欲殺我二弟,幸得諸將護持,乃皆鞭笞之。於是復守山口,欲與晉人久峙,以謀時勢之變。且傳言太原王欲諉過於臣,殺臣以塞責,臣是以不敢歸,只得孤身急來,稟報陛下!」

他朝石虎身上潑了不少髒水,但問題是石虎本來就不幹凈啊,石勒略略一想,嗯,這是那小子做得出來的事兒……也便信以為真。乃道:「大軍若久淹敵境,恐怕復為晉人所破——汝可急歸,宣我旨意,命季龍即刻收兵,退返并州去!」

石勒是擔心石虎犟脾氣一上來,堅決不退,久在平陽北部逡巡,則其勢危殆。可惜距離太遠,他想給石虎下嚴令,又怕趕不及,所以才不待天明,就直接點了郭太的將——我這就命尚書草詔,你趕緊為我跑這一趟去吧!

郭太不敢不從,於是捧著才剛草擬得的詔書,心境忐忑地退出宮外。

郭敖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此去平陽,千里之遙,且汝又才自彼處歸還,往來一月有餘,而石虎若不肯退,豈有不敗之理啊?我料汝未過上黨,敗報便將傳來。倘若石虎已退,乃可不必與他相見,但打聽汝兩個兄弟所在,攜之同歸可也;倘若石虎已敗,汝可即歸復命,又何必擔憂往見石虎呢?」

郭太聞言,這吊在嗓子眼兒里的心才終於放下來。但他仍然不敢從命急行,磨磨蹭蹭的第二下午才出了襄國城,西行不足十里地便即下令休歇,然後第三天也不過才走了二十多里地而已。等到第四日,巳時方始動身,走了沒多遠,郭敖就遣快馬追來,要他回去。

為什麼呢?因為郭榮、郭權已然率部退至樂平,屯紮在太行山麓的昔陽城內,遣部曲急歸襄國,向老爹郭敖問計。郭敖一聽,啥,石虎又敗,并州已失?那算了,趕緊把老大給叫回來吧,不必再去前線宣旨啦。

同時命另兩個兒子暫釋其部,孤身歸都謁見石勒。當然了,郭氏父子先出城去接應,備悉詢問前情,商量好了統一的口徑。隨即二郭入朝,詳言續咸、郭殷為石虎所逼,不得已而謀反……

其實他們何有愛於續、郭啊,不過是再給石虎上點兒眼藥罷了。

又說石虎聞報,乃放棄指揮,只率部曲及騎兵北上,謀圖復奪晉陽,導致軍伍大潰,散入西河、太原之間,到處劫掠、殺戮。他們兄弟好不容易才約束住部眾,本待前去接應石虎,誰料晉人旋踵而至,而石虎又在晉陽城下受挫……無奈之下,乃只得暫且東行,就食於樂平國。旋即聽聞石虎再次戰敗,晉人克陷諸城,前鋒直指晉陽,自知并州不可守,這才被迫東歸襄國……

這回是在朝堂之上,群臣聞報,盡皆大驚。張賓就問了:「我使朱軌輔佐太原王,雖非多智之士,亦善料斷敵情,謀劃方略,何以不能規勸太原王,乃至喪敗如此啊?」郭榮就說:「朱參軍亦每常進諫太原王,奈何大王不聽,復因堯祠之敗,朱參軍雲當退,太原王卻說他搖動軍心,即命于軍前正法了!」

張孟孫聞言,雙眉一擰,面色變得極為難看。旁邊兒程遐也問了:「王續、張群又如何?」郭權道:「二位參軍所言,往往與朱參軍相合……」其實多數不合,但郭氏也知道應該多拉朋友少樹敵的道理——「叵耐太原王不聽,復因朱參軍遇害,乃皆觳觫而不敢言。據聞王參軍奉命前往晉陽籌糧,而為續咸所囚;至於張參軍,恐怕已沒於陣上矣。」

於是程子遠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給張敬使個眼色,張敬便即出班奏請道:「太原王剛愎自用,不聽良言,導致喪師辱國,太原、西河,想來俱已失陷。懇請陛下下詔,即于軍前將之正法,以明軍紀!」

石虎在朝中沒有多少文吏朋友——全是他那暴脾氣鬧的——尤其程遐,心裡一直提防著他呢,得計便欲害之。為什麼呢?石虎雖非石勒親子,卻在諸藩中年齡最長,功勞也最大,偏偏他程子遠幾次想要拉攏石虎作為臂助,卻總是熱臉貼了冷屁股……程遐得為他的親外甥,也就是太子石弘考慮啊,將來石勒歸天之後,外甥登基,這宗室藩臣過重,必然有害於新君。再者說了,他程子遠以元舅之尊,可望當朝秉政,那麼外臣中最可能威脅到自己地位的是張賓,宗室中最可能威脅到自己地位的,則非石虎而莫屬了!

某些庸吏,往往鼠目寸光,不能謀劃長遠;但也有一些,想得實在太過遙遠了,這灶還沒熱呢,就琢磨著要怎麼摒除眾賓,才方便自己將來獨享盛宴——程遐便是如此。不過瞎貓碰上死耗子,在原本歷史上,石虎後來還真謀弒了石弘,並殺程遐,則程子遠的這種想法,也不能說完全不對……

程遐欲害張賓、石虎久矣,可惜二人都深受石勒的器重,他也沒有合適的機會下手。這回好了,石虎遭逢慘敗,丟了大半個并州,則此時不下狠手,更待何時啊?

更重要的一點,石勒最初對自己這個蠻橫而莽撞的侄子沒啥好感,全因太后王氏保愛石虎,這才捏著鼻子,將之留在身邊;直到其後石虎沙場奮戰,勇冠三軍,石勒對他的看法才略有改觀。石勒曾經對程遐這麼說過:「季龍有英布之勇,惜乎自恃其能,不聽策士之言,除右侯外,也無人可以約束他,而我又離不得右侯……倘若裴文約仍在我麾下,或可補季龍之不足,則我無憂矣!」

程遐當時就心說,別介啊,要真把石虎和張賓湊一起,那我還活不活了!還好張孟孫於石虎之暴躁嗜殺,也多煩言,兩人估計是走不到一塊兒去的。

只是如今王太后已逝,石虎失去了自己最大的靠山,則若不趁此機會搞死石虎,更待何時?

張敬素來黨同程遐,他知道程子遠以太子娘舅的身份,是不大容易扳倒的,只能引為臂助,暫不可與之為敵。因此二人的思路向來比較貼近,對於程遐所欲,張敬也是一清二楚,於是程遐一個眼神丟過去,張敬立刻出班啟奏,請斬石虎!

張敬先開口,隨即郭敖亦請,石勒尚在沉吟,旁列一人卻站出來擺手道:「不可也,陛下還當慎重其事。」

群臣轉頭望去,原來是秘書監徐光徐季武。

徐光曾在并州與石虎共過事,多少存在著一份香火情面。但更重要的,他原本的品位與程遐相若,二人還曾明爭暗鬥,搶過張賓以下第一文吏的資格,孰料其後程遐獻女邀寵,張敬又後來居上,就徹底把徐季武給甩身後去了。則徐光素嫉程遐、張敬,既是對方的謀劃,又怎能使其趁心如意啊?

徐光道:「太原王為陛下子侄,素所寶愛,豈能因一戰失利,便驟殺宗藩、大將啊?自當命其先歸,於陛前分辨曲直。倘若實有大罪,再予顯戮不遲;倘若別有委屈,則自古軍無必勝之理,若因一敗即殺大將,其後誰肯再為國家而死戰呢?」

蘷安等人也站出來,為石虎求情,主要的意思:如今都是郭氏一家之言,這事兒總得先調查清楚了,才能論斷吧。以石虎的身份、地位、名望,哪有隔著十萬八千里地就于軍前正法的道理啊?

石勒便問:「小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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