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玉壘經綸遠 第四十八章 定北戎

劉央等既退石虎,急忙寫成詳細的奏報,遣快馬馳向長安城。奏中也明確指出,彭曉所造「將軍炮」於守城無益且反有損害,導致城壁崩塌數尺,若非蒼天護佑,恐怕平陽城早已失陷了……乃先將彭曉囚禁起來,以候大都督發落。

終究平陽城內,乃至整個平陽郡的最高軍事負責人,都是劉央,則「將軍炮」塌陷城壁,他不可能完全撇清責任,故而當戰事不利的時候,是不敢將此事上報裴該知曉的。如今既然打贏了,那麼這事兒就能說了,我身上那點點責任,將功而贖,自然洗清,剩餘罪責,都在彭子勤頭上!

其實關中軍律中,對於類似情況並沒有相應條文,彭曉肯定是有責任的,但責任是大是小,該當如何懲處,律條空闕,暫時只能由大都督自行決斷了。但劉央深恨彭曉,故此在與歐陽根等人商議過後,即引故意損壞軍事物資並且情節特別嚴重等條文,建議將彭子勤即于軍前正法。

然而捷報尚未送達長安,裴該倒是先接到了來自上郡的消息。

且說虛除權渠率部南下侵擾安定郡,他那裡才剛動身,駐在冀縣的游遐就得到了消息,於是點集兵馬,並召略陽、天水、南安三郡戎部,北上匯聚於平襄縣城。

即以護西戎校尉、秦州刺史的名義,董督三軍,以呂樓為先鋒,率三千騎兵先行,遊子遠以馬步七千繼之,餘眾數萬合後,急向上郡殺去。

秦隴之間,多山谷塬地,地形非常複雜,若欲前往廣袤的上郡草原,大抵有兩路可通:其東路,先東逾六盤山,再沿蘆水谷地而行,但那樣就必須要經過安定郡的都盧、朝那兩縣,很可能跟虛除部迎頭相撞;因此游遐便先北向,自群山中出,由附近的游牧民擔任嚮導,循祖厲河谷而行。

蘆水屬於渭水水系,祖厲河則是黃河上游的支流之一,在秦州境內分為東源祖水,又名苦水,和南源厲水,又名甘水,進入涼州南境後合而為一,乃名祖厲。《漢書·武帝紀》記載:「(元鼎)五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疇,遂逾隴,登崆峒,西臨祖厲河而還。」當時在其附近還設有祖厲縣。

大軍行二百五十里而北出祖厲,復東北向七百里,迫近了虛除本部游牧之所,大概在後世的定邊縣附近。為了起到偷襲之效,軍中向戎部商借了大量騾馬,乃至駱駝,並驅牛羊以為食糧,千里之遙,僅僅花費了不到十天的時間。

魏將夏侯淵生時,軍中有謠語說:「典軍校尉夏侯淵,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可見在各方面條件允可的前提下,軍伍日行百里,並非不可思議之事——晉里一百,也不過後世四十公里而已。何況游遐所部除了關中精銳,就是西戎雜胡,跑起馬來,速度那是相當快的。

虛除權渠奮戰半生,先後吞併了周邊很多小部族,導致其本部人丁繁盛,達到二十萬之眾,那麼對於幾乎全民皆兵的游牧民族來說,能夠拉出去打仗的少說也得七八萬。這回他就是將兵半數,並其他一些依附部族,五萬游騎分道南下,先後侵擾朝那、都盧、烏氏等縣,甚至直下安定郡治臨涇。然而晉人早有準備,堅壁清野以待,戎狄野無所掠,復攻堅城不下,只能以戰馬踩踏田地泄憤,或者薅了未熟之麥,曬作馬草罷了。

尚留半數丁壯護衛老巢,留其子伊余鎮守。

因為對於南下侵擾晉土之事,伊余本身是不贊成的。他曾在劉曜軍中為質多年,恨劉曜入骨,好不容易打聽到劉曜退縮於美稷,就勸說其父前往攻伐,以報昔日之仇。然而權渠說了:「此去美稷,固然草原曠漠,方便跑馬,終究有六七百里之遙,且劉曜喪敗不久,有何可搶啊?不如南下,三百里即入晉土,鄉間多有可搜掠者……」

伊余撇嘴道:「阿爺之言,不盡不實!我知石虎遣人來,奉獻珍寶,請阿爺為他騷擾晉土,然而我等既受晉封,又豈能貪圖些許寶物,便背棄誓約哪?」

權渠搖頭嘆道:「汝小子唯知衝殺,卻無智謀。如今天下,劉漢名存實亡,唯有晉趙爭雄。趙勢小而晉勢大,則我若助晉,未必有所得,唯相助石趙,才能獲取最大利益。且裴大司馬使其兵北出,入我上郡境內,建高奴縣,實有徐徐壓逼之勢,則一旦石趙敗亡,或者僅僅丟失了并州,關中晉軍必將隨便找個借口,便即大舉而北,來謀我父子——中國人的本性如此,難道我見得還少么?

「唯有相助石趙,使雙方盡量維持均勢,我等於此所謂的上郡內,才能太平安穩。當然了,事亦不可做絕,不能使裴大司馬寧可暫棄晉陽石虎,也要來攻伐我家。故此我不東向高奴,不克城邑,唯於野外抄掠,既可以調動晉人,又能使其乏食,乃不能遽發大軍去攻石虎。倘若晉人責問,便說是盜賊所為,希望可允我逾界討賊……」

因為伊余不贊成出兵,所以權渠就把他給留下了。伊余深感鬱悶,又恐怕父親此舉,是有不信任自己的意思——要命了,他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兒子,老傢伙不會起了廢立之心了吧?!

煩悶之下,每日飲酒大醉。這天才剛醒過來,便得傳報,說有戎部自西方而來,已經連端了兩個依附小族,漸漸逼近本部了!

伊余聞報大驚,急忙登城眺望——說是城,其實不過一個土圍子罷了——果見無數騎兵殺來,很快便即逼城建壘。伊余遣人探問:你們究竟是誰啊,打哪兒來,所欲何為啊?時候不大,得到回報說:「護西戎校尉、秦州刺史特率境內戎部十七,合兵十萬,來討我南侵之罪!」

隨即奉上一封箭書,伊余自然是不識字的,趕緊找族內能識文字的來念。游遐此書,倒是也不駢四儷六,充分滿足了戎狄極為低端的文化水平,其大意是:

虛除權渠受晉之封,卻與羯賊暗中勾連,竟然為羯賊南侵王土,實為叛逆,合當掃滅!且伊余昔日相助胡虜,在大荔被擒,就曾與我相約,助晉伐漢,如今胡虜尚瑟縮於美稷,他不知往伐,反倒挑唆其父,行此親痛仇快之事,難道心中就沒有一絲愧疚么?如此無信無義之徒,還不趕緊自縛請罪,則大軍破壁之後,恐怕虛除一脈,都將懸首篙竿,再無孑遺!

伊余大怒道:「誰說是我挑唆的阿爺?倘若游某遣使來責問,我或者尚感羞赧,如今竟率兵來攻我,則誰肯束手就擒?!」即問左右道:「我看西戎不過萬軍而已,哪裡有十萬之眾啊?」

其左右道:「大人南下未久,晉人來得甚快,然而召聚秦州西戎來合,路途有遠近,恐怕不能全至——所謂十萬眾,固然是誇大其辭,但想來總還有兵馬在後吧?否則游某僅率萬眾,怎敢遽來攻我啊?」

伊余點頭道:「想來如此——則當不待其合兵,先出以破之——倘若能夠擊敗游某,則後續戎部必然自行散去了。」

於是打開城門,悉出精壯兩萬餘眾,於晉壘前往來賓士,大呼挑戰。呂樓請求出擊,遊子遠卻笑笑說:「我曾在大荔城中見過伊余,此獠甚勇,當日若非甄將軍,旁人恐怕難以擒他。加之虛除部士馬精強,今數既然倍於我,則貿然出戰,難保必勝。不如暫緩之,使其驕氣三鼓而羯,然後可破。」

於是堅壁不戰,伊余驕氣更盛,即分兵繞壘而西,想要去截擊後面跟來的戎部。遊子遠見其無備,即於夜間誓眾蓐食,待得平明之時,突然開壘殺出。

虛除兵馬雖然勇鋭,終究不脫游牧民族習氣,出城而戰時既不建壘,也不掘壕,就連營帳都東一攤西一坨的,立得毫無章法。因此有備而戰,戰力頗強,若無防備之下倉促逢敵,卻根本凝聚不起來。

激戰中,游遐還別遣戎部千騎,兜抄至虛除城之後,揚聲攻壁。虛除兵一時大驚,紛紛掉頭想要逃回城內,結果就在城下被殺得大敗,伊余雖勇,也身中數箭,狼狽而逃。

隨即撒向西方的別部陸續回援,卻無統一調度,前後次序有差,被呂樓逐一擊破。繼而合後的戎部也陸續抵達,便將其城團團圍困起來。

游遐特意縱放虛除信使南下,去通知權渠。權渠得報大驚,匆忙回援,結果才下塬地,就遭到莫折、無弋等羌部,以及吐谷渾的截擊,部眾奔散。權渠知道事不可為,只能被發割面而降,伊余也打開城門,和他幾個兄弟一起自縛來見游遐……

捷報傳至長安,陶侃、郭默、裴嶷等盡皆大驚——這就把虛除給解決了?如此輕鬆愜意?不會吧……在他們原本的盤算中,游遐此去只要能夠打痛虛除,一方面迫其退兵,另方面使他知有所懼,短期內不敢再來侵擾,那就很不錯了。至於徹底擊敗……虛除部不下二十萬眾,你遊子遠頂多召聚三四萬散漫的戎騎,怎麼可能成功嘛?

唯裴該捻須而笑,說:「子遠大才,果不負我之期望也。」

他之所以敢這麼信任遊子遠,是因為在原本歷史上,游遐身為劉曜屬吏,就是他一戰而定虛除的。而且事實上原本那戰更為輝煌,游遐是只帶了五千兵馬西進,先平隴西氐羌,收服十餘萬眾,復破陰密而屠句氏宗黨,迫使陳安郊迎,然後才去的上郡……當時虛除部並未一分為二,而是全都聚在一處,結果還是被遊子遠先五戰五勝,擊敗權渠,繼而逼城下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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