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玉壘經綸遠 第三十五章 騎兵之用

莫懷忠遣精細士卒先期前往平陽城去通傳消息,同一批派出去三人,駕一葉小舟,順利抵達平陽城南,然後一路小跑就進了城了。

終究羯趙大軍洶湧殺向汾西堯祠,原本圍城的壘壁被守城晉軍數日來陸續摧毀,唯一可能對送信小兵造成威脅的,也就只有郭太的騎兵了。但數千騎兵在城西或城南廣袤的平原上游弋、逡巡,想要堵住一支運糧隊不難,想要逮住幾個小兵,那就純屬天方夜譚啦。

信使入城,急報劉央,劉央不禁拍案而起,擰眉恨道:「惜乎,方遣陳安北去,不然倒是誘殲郭太的大好機會!」

只需要下令莫懷忠的糧隊在平陽附近棄舟而登西岸,偽做輸糧入城之狀,則郭太必然前來堵截啊——至於西平城的陳川,一則距離較遠,二則連續數日全都堅守不出,估計是不敢來的——趁機設下埋伏,必可重創之!

當然啦,前提是己方也有一支精銳騎兵可用,否則這條大魚脫鉤的可能性相當之大。

然而陳安殺賊心切,整天在劉央耳旁聒噪,要求率領騎兵出城,去搜殺郭太。陳安本善將騎,又目無餘子,感覺就我這一千多騎兵,打兩到三倍的羯騎沒啥問題,甚至於還可能將郭太引誘進包圍圈,一舉而全殲之!

劉央沒他那麼大的信心,他甚至在考慮,一旦平陽最終不守,自家手上捏著一支騎兵,就有機會破圍而出,退守臨汾、絳邑——怎麼能讓陳安這莽夫先無謀地往外扔呢?

然而陳安向來獨斷專行慣了,進入大司馬三軍體系的時間還不長,夾尾巴就已經夾得有點兒累……加上他素來跟劉央不大對付——主要是性格和戰法上的差異明顯,倘若將劉央換成甄隨,估計二人共同語言會多一些——於是從討論到爭論,從爭論到爭吵,從爭吵到擼袖捏拳……若非姚弋仲從中勸解,幾乎就要打將起來。

不過論肉搏么,估計劉央打不過陳安,即便再加個姚弋仲,也頂多平手罷了。

劉央自也煩悶,生怕一旦真的徹底激怒了那莽夫,導致如大都督所言的「獨走」,那麻煩可就大啦。固然依照軍律,即便戰勝,陳安也難逃貶謫的下場,若是戰敗,甚至有可能罹獲死罪;但終究他劉夜堂是主將啊,不能約束部下,同樣有過無功。

故此當大致探查清楚了羯軍的布置,劉央便即喚來陳安,說將軍你想要率領騎兵出城殺敵,策應堯祠,目前倒是有一個大好機會——「石虎將主力東渡汾水,其留在東岸者,不過西平城陳川與郭太所部騎兵……」

陳川這個名字,劉央自然是熟悉的,幸虧陳安和姚弋仲投效較晚,並不清楚彼獠的「事迹」,否則估計劉央攔不住陳安去攻西平城——若能為大都督報了殺兄之仇,或許老子從此就能在三軍中橫著走啦!因而劉央並不肯主動提醒他們。

「由此,城北廣袤平原,可以縱橫馳騁……」

陳安拱手道:「可是要某前去兜截羯軍的後路?」

劉央擺擺手,說:「無益也。」石虎這回帶了大批牛羊過來,起碼夠吃一個月,你就算斷其糧道,短期內也不可能扭轉戰局啊;至於斷敵後路以亂其軍心,就咱們一千多騎兵,怎麼截斷後路?除非前至山口,恢複舊壘,但……把騎兵撒出去守壘?我有病嗎?

趕緊解釋說:「才得探報,羯賊的糧秣、牛羊,皆儲於高梁……」

陳安聞言,雙睛瞬間就是一亮,忙問:「此信可靠否?」不等劉央回答,便即一拍胸脯:「我即率兵前往,燒盡其糧,驅散牛羊,不信石虎不退!」

姚弋仲趕緊跟旁邊兒提醒陳安:「此事還當從長計議……」

陳安求戰心切,乾脆把他撒出去襲擾高梁,這主要是姚弋仲出的主意——他在劉、陳二將中間和稀泥,做和事佬,實在也心力交瘁了——對於其中的風險,自然早有考量。

於是便詳細向陳安解釋道:「賊糧多在高梁,豈有不派重將鎮守之理啊?將軍所部雖然精銳、驍勇,終究不過千餘騎而已,安能攻克其壘,焚盡其糧、驅散其畜?

「只是在某想來,賊糧或許俱儲於高梁舊墟,然而牛羊不可。傳言羯賊虜自鮮卑的十萬牛羊,必然散放於野,由其自覓食,最多夜間歸廄而已……」

石虎以為帶著十多萬牛羊,完全可以替代糧谷之用,未免想得太過簡單了。固然牛羊可以自行,驅趕牛羊比搬運同等份量的糧食要簡單,但糧食往那兒一擺就行了,牛羊可是每天都要吃食,要飲水的呀!倘若拘於圈內,你得積攢多少草料才能養活它們?每日損耗,恐怕不亞於供養十萬精騎!

好在正當夏秋之際,野外草長,田間苗肥,可以放牧牛羊,使其自覓水草——當初拓跋鬱律南下之時就是這麼乾的,對西河郡和太原郡北部的農業生產乃至生態,都造成了巨大的損害。如今石虎又把這損害帶到了平陽來……

姚弋仲久在平陽,呆的時間比劉、陳二人都要久,於周邊地理,勘探得也更為細緻一些。他因此就說了:「高梁舊墟,在汾水以東二十里,有溪流自山而出,過高梁而入於汾,水清勢緩,羯賊故儲牛羊於此地也。

「然若易地易勢,我驅牛羊,則必放之於汾濱,為高梁附近溪流清淺,恐怕難以供給十萬牛羊及護衛兵卒所用,則牛羊沿溪而布,佔地必廣,其伍必疏……」

陳安伸手揉著下巴,無言傾聽——他是急脾氣、爆脾氣,倘若姚弋仲只是車軲轆話反覆說偷襲高梁有什麼危險,有什麼難度,估計陳安早就拂袖而去了;但姚弋仲話鋒一轉,卻詳細介紹起目標附近的地形地貌,以及對敵方布陣的預判來了,其言娓娓,不疾不徐,卻不由得陳安豎起了耳朵。

他確實是個莽撞人,對於戰術指揮也尚嫌粗糙——否則在原本歷史上,就不至於敗得那麼快速了——但戰將終究是戰將,倘若直接捂耳朵,什麼地理、敵勢,全都不聽,那絕非戰將,甚至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紙上談兵者。

聽著聽著,陳安還命小校展開地圖,用食指點按著,研究地理狀況,旋即便問姚弋仲:「卿所言小溪,圖上卻無啊?」姚弋仲點頭道:「由此,亦可知其淺窄了。」這年月地圖繪製還很粗疏,技術相當原始,就軍用地圖來說,但凡對軍行影響不是太大的地形、地貌,一般也就不記錄、描畫了。

姚弋仲道:「高梁附近,原有村落五六,男女千餘,日汲溪水,足用矣,今乃急急遷去,以避賊勢。若易之以十萬牛羊,即便緣溪而布,怕亦不足……」

陳安擺擺手,那意思,可以了,小姚你不用多說了——「吾在隴上時,與氐、羌相交,亦知畜牧之事。卿之意,其牛羊必然散諸四野,甚至接近汾水。我可率軍自北方覓地涉渡,抄掠其牛羊,迫使石虎回軍……」

陳安已經明白姚弋仲的意思了,敵軍那麼多糧草物資,全都儲藏在高梁,必有重將、強兵護守,我就一千多騎兵往攻,想徹底砸了對方的飯碗是很不現實的——況且石虎主力就在二十里外,稍一邁步,他就能回來啊。

但因為食水的關係,他們被迫要把牛羊散放於野,則十萬牛羊,你沒有一萬士卒根本就攏不過來,必然到處都是破綻,四面全是漏洞。那麼我率領騎兵,就能利用速度的優勢,反覆襲擾之,或許能夠逼迫石虎調兵回援,從而減輕堯祠方面的壓力。

劉央在旁邊兒心說,響鼓不用重鎚,稍稍敲打兩下,陳安就明白了。於是又以目光授意姚弋仲——有些話我不方便說啊,我跟陳安這兩天一直頂著牛呢,就怕我說東,他脖子一梗,驢脾氣上來,偏要向西,反倒麻煩,還是你來說吧。

姚弋仲便即朝陳安拱手道:「將軍隴上之雄、國家重將,久歷戰陣,自無須末將指劃。唯恐將軍嫉惡過甚,殺賊心切,乃不顧自身安危。末將恭請將軍,此去要在牽制石虎,使其不能全力往攻堯祠,不在多所殺傷也,還望善保貴體,及麾下將兵,以期長久為好——平陽斷不可無陳將軍!」

陳安淡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了。」劉央卻暗中直挑大拇指:你聽小姚這話說的,太藝術啦,實為規勸,表面上卻似恭維,怪不得隴上氐、羌無數,而大都督獨重小姚!

——其實吧,裴該本來還想重用苻洪來著,結果被游遐提前給弄死了;也想重用呂婆樓,可惜那孩子年紀還輕。姚弋仲是年歲合適、威脅不足,這才得以直入大司馬部曲,擠進了晉陞的快車道,很明顯,其前程要比同時期投效的軍須等人遠大得多了。

商議已畢,陳安便即率領千餘騎兵,潛出平陽城北門,匆匆向北方馳去。然而此去不過半日,就有莫懷忠派來的使者進了城,向劉央稟報糧隊接近之事,劉央不禁頓足——大好機會喪失了呀,要是陳安還在就好了!

正在嗟嘆,旁邊站起一人來,身高八尺,暴眼環睛,一拱手,大聲說道:「陳將軍雖去,尚有末將在此,難道末將所領,便非騎兵么?敢請出城去戰郭太!」

劉央定睛一瞧,此將非他,正乃屠各路松多是也!

此前路松多率領四百具裝甲騎,北上平陽,來助劉央進取西河郡,遂於介休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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