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玉壘經綸遠 第三十二章 光頭的謀略

晉、趙兩軍在平陽城下大戰的消息,逐漸向北方散播,終於落到了雄踞盛樂的拓跋鮮卑「女國使」祁氏耳中。

祁氏方欲揮師南下劫掠,一方面多少補充一些被鬱律此前戰敗而損耗、被擄的糧食、物資,另方面也哄抬一下賀傉的聲望,以固其位。但是原本計畫得好好的,派拓跋頭南下去聯絡晉人,以便將來晉軍挺進西河、太原之時,拓跋部加以策應,可以讓晉人跟前面拖住石虎,自家在背後撿漏。誰成想石虎竟然搶先動兵了……

石虎很有可能會先發制人,對此長安行台能夠想得到,盛樂方面卻根本毫無準備——終究是北方游牧民族,對於中原地區的情報探查能力很弱,於人心、形勢的把握更只是浮光掠影罷了,歷來胡部唯得漢奸輔弼、引領,才能為中國之大患,原因即在於此。

那麼,面對這種新情況,應當如何定計呢?祁氏很清楚,計畫中的這一仗非常重要,如果不打,因為牛羊不足,今冬各部都將非常難過,則賀傉的單于、代王大位未必能穩;但也不是光打就能解決問題的,還必須得打贏嘍,起碼要能夠大搶一票才行。

此番石虎主動南下,所部四五萬眾,號稱十萬,據說直逼平陽城下,壓著晉人在打。根據此前拓跋頭跑一趟長安、洛陽,返回盛樂後的稟報,裴大司馬承諾說,秋後必將往征西河、太原。則在此之前,石虎先發制人,打亂了大司馬的部署,他未必就會急急地率軍來援,與羯趙決戰於平陽城下啊。

很有可能,平陽方面暫且牢固防守,以待羯勢之沮……那麼在這段時間內,石虎是進退自如的,想什麼時候撤就能什麼時候撤,不大可能被晉人給咬住;我拓跋部若是趁機南下,騷擾新興、太原,石虎突然間折回來可該怎麼辦?

那麼暫時不動,別待時機嗎?萬一晉人防不住石虎,被他摧破平陽,甚至於長驅直入而向河東,那這個強敵就更加壯大啦,到時候別說什麼我去騷擾,他不來主動打咱們就算萬幸!

為此,祁氏連日來召見各部貴酋,商討應對之策。有人就趁機提出來,說咱們沒吃沒喝,不必去搶,可以伸手向宇文部索要啊——「宇文常遣使來,哭求代王發兵,為其攻打慕容,以復失土,以報先君之仇。不如向宇文索賄,趁勢東進。」就遼東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慕容那種鄉下土包子……哦,不對,慕容部其實比咱拓跋要開化得多……不管了,總之,打慕容比打石虎總要容易些吧。

還有人提出來,慕容太遠,不如向西——拓跋的西境與涼州相接,則其與張氏之間,難免會有所齟齬,不時產生摩擦,因而西方各部就建議盛樂發兵,去搶掠西海、張掖一帶。

東部和中部自然不樂意西征了,借口我拓跋與晉人有盟,而涼州張氏亦為晉臣,豈能相攻啊?至於慕容部理論上也是尊奉晉朔的,那就純當不知道好了……乃紛紛提出建議,若女國使覺得遼東太過遙遠,不如咱們去抄掠幽州的代郡、上谷等地吧。

各部莫衷一是,祁氏也覺得頭大。將次問到拓跋頭,拓跋頭一聽說女國使召喚,心中就不禁「咯噔」一下……

他此前出使長安,覲見裴該,一不小心泄露了鬱律遇害的真相,不過,倒也因此想起來鬱律還有倆兒子藏在賀蘭部中。拓跋頭並沒有如裴該、裴熊所料的,急急忙忙將此事稟報祁氏,而是秘密遣使跑去賀蘭部,聲稱祁氏斬草除根的使者將至,唯有我才能護得住翳槐和什翼犍兩個小兒——趕緊把他們交給我吧!

因為拓跋頭覺得,僅僅傳遞消息,不見我的忠誠,也不算立下功勞,我只有誆出兩個小兒,直接送到祁氏駕前,這功勞才能算是實打實的。

誰想到使者緊跑慢跑,好不容易抵達了賀蘭部,迎面卻正好撞見裴熊!賀蘭部的酋大藹頭——也就是翳槐和什翼犍的親舅舅——原本並不打算交出兩名小兒,誰想裴該和拓跋頭幾乎同時遣使來索要,並說若不送走二子,禍必延及賀蘭。於是藹頭在經過反覆思忖之後,最終還是把兩個外甥給交出來了,只不過……他將翳槐交給了裴熊,而將什翼犍交給了拓跋頭派去的使者!

藹頭是想要分筐裝雞蛋,希望多少能夠保留下鬱律的一線血脈來。裴熊就此抱著拓跋翳槐返回長安,而當拓跋什翼犍被送到拓跋頭面前的時候,拓跋頭卻是欲哭無淚啊……

鬱律剩下倆兒子,我光交一個給祁氏,管蛋用啊?!祁氏若問起另一個何在,可該如何作答才好?倘若僅僅責怪我辦事不利,還則罷了,要是懷疑是我秘密地把翳槐給藏起來了……那我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無奈之下,只得藏匿起什翼犍來,假裝什麼事兒都沒有發生過——他也不敢謀害什翼犍,因為裴大司馬派裴熊接走翳槐,用意甚明,則自己若害什翼犍,必觸大司馬之怒……

自歸盛樂之後,拓跋頭就一直提心弔膽的,害怕藏匿孤兒之事敗露。因此聽聞祁氏召喚,他本能地就嚇了一大跳,趕緊在皮裘內暗穿軟甲,並在靴筒里連插兩支匕首,又命親信在四門外都準備好馬匹,這才敢大著膽子,來見祁氏。

等見了面,才知道自己想多了……祁氏對他說:「汝素號多智,常為先單于謀劃……」至於所導致的結果,那就先不提了——「今當為我謀。」

拓跋頭急忙俯首致意,說:「小人自當為么敦奉獻心力。」略想一想,先否定了西征之策:「且不論我家與晉人盟、受晉人封,么敦才使小人往長安去聯絡裴大司馬,又豈可於此時攻掠涼州呢?且……涼州大馬,亦非易與……」

對於東征,拓跋頭說了:「誠如諸大人所言,遼東懸遠,攻遼東不如擾幽州。然而孔萇亦趙家宿將,難保必勝,么敦何不向其假道以伐慕容?」

他是邊說邊想,等說到這裡,自己的思路也基本上理清了,當即狡黠地一笑,說:「小人愚見,么敦可許宇文,命其資助牛羊、糧谷,便助其兵馬,以伐慕容。乃可先使小部前取牛馬等,么敦在後,率大軍緩行,請自白山以南而過。孔萇若許,大軍自代郡而廣寧,而上谷,所過抄掠,未及遼東,所獲必豐……」

祁氏搖頭道:「孔萇如何能許我入境,抄掠而過啊?」

拓跋頭笑道:「孔萇若不許我自白山以南過,么敦即可佯裝大怒,抄掠代郡邊鄙。孔萇率軍來應,若其兵少,可嘗試摧破之,若其兵多,不妨暫退。宇文既受趙封,則孔萇逆我之過,也可歸罪於宇文,到那時,么敦雖受其賂,卻不必兵向遼東,有所得而無所失,豈不是好啊?」

拓跋頭的意思,先接受宇文部的獻禮,答應為其發兵去攻打慕容,然後祁氏率領大隊偏不肯跟塞外過,而要從白山以南的趙境走。孔萇多半是不會答應的,即便答應,只要拓跋部邊走邊搶,他也被迫得要揮師前來攔阻。那祁氏就有借口了:不是我不肯應諾去打慕容,是宇文你們家的盟友趙人不放我過去啊。

當然啦,禮物到手,是沒有再退回去的道理的。

拓跋頭旋即說道:「各部牛羊多失,恐怕難以過冬,此事若不得解,必致人心渙散,甚或背離,終使單于衰弱。然而戰無必勝之理,萬一受挫,更恐有傷么敦之明啊。是故小人所獻此計,不必臨陣而能得利,最為穩妥——倘若么敦以之為欺,怕傷信諾和顏面,全當小人未曾說過好了。」

祁氏嘴角略略一撇,說:「汝言也有些道理,且容我與各部大人商議後再定。」其實她心裡已經基本上認同了拓跋頭的獻策——不用打仗就能白得一批牛羊物資,何樂而不為啊——然而拓跋頭小人心性,慣會順竿爬,祁氏乃不肯當面承認。

隨即祁氏又問了:「則照汝所言,今歲將揚聲東伐慕容,則於并州石虎,難道便置之不理么?」

拓跋頭急忙擺手道:「不可。石虎豺狼也,若使坐大,必為我部大患。唯因先單于戰敗,導致財用不足、士氣低落,故此不敢……不便遽伐并州,然亦不可不別設謀,嘗試削弱之……」

祁氏點頭道:「正要問汝,有何策削弱石虎哪?」

拓跋頭回覆道:「聽聞石虎親將大軍,南下攻打平陽,此乃因我部戰敗不久,使彼意存輕視,謂我必不敢南下也……」好吧,我們確實是不敢南下,但,可以讓依附部族去試闖一回嘛——「如鐵弗部,此前烏路孤(劉虎)南下相助劉曜,先單于趁機兵發肆盧川,收降劉路孤(劉虎從弟),使其率半部游牧於舊疆。今聞烏路孤又已歸從石虎,則彼必恨劉路孤,而劉路孤亦必欲殺烏路孤……可使劉路孤率部東渡,擾掠新興乃至太原,並揚言乃為烏路孤所招來者……」

祁氏不動聲色地問道:「此計可行,然而,劉路孤肯聽命否?」如今那傢伙手上就只有半個鐵弗部,實力相當有限,況且又是東渡黃河,數百里遠征,還要面對石虎的留守兵馬,以及可能招致石虎本人的憤怒和復仇……劉路孤有那麼大膽量么?

拓跋頭提醒道:「劉路孤非我舊部也,且實為先單于所受降……」從來一朝天子一朝臣,況且「先單于」還是為你所殺,則劉路孤豈敢不從你「女國使」之命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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